在巨大的家庭與親友期待下從媒體工作回任教職。說「回任」是因為我已經千辛萬苦、想方設法離開過一次,但離開得不夠徹底,結果當然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也許是對未來的夢想、到底我想成為或該成為甚麼樣的人、該選擇哪種生活方式等的自我期許描繪充滿矛盾衝突,也對追求那個模糊概念的「夢想」潛意識地質疑而缺乏追求的動力,無論甚麼樣的好工作我就是待不久,因為初期再怎麼新鮮、有趣、有挑戰性的工作內容,終有變成無聊的一天。雖知已經成年了該為自己全權負責,扯進外在不可抗力的因素,總是可以規避一些懦弱的指控吧。
記得曾讀過一篇文章,作者感慨怎麼人「快樂」這麼難:得不到,苦;得到了無法永遠擁有,失去時更苦;還有得到不想要的也很苦!我看到這兒心裡不禁吶喊:「對!沒錯,就是這樣!」像強制優退一位戰士、像穿上一件脫不掉的溼襯衫,這兩年心中的糾結掙扎一言難盡。台灣的流浪教師看到這一段可能會很想痛毆我一頓吧。
2008年到香港參加畢業典禮,回台時在香港機場看到一個立著用的彩色蝴蝶造形名片夾。它弧度優美的亮綠翅膀邊緣繪著交織的迴旋曲線並綴以紅、黃燦爛小石。我買下來送給自己,心想也許有一天會放上一張具有我滿意頭銜的名片。結果,別說甚麼職稱,一張名片都沒有!這隻蝴蝶成了我床頭的裝飾。今年意外成為全縣教師甄試的口試委員,坐在評審席時心裡感覺相當微妙,益發覺得人生真是如戲,只是寫劇本的不是我。
在大暑的酷熱之下,不少考生(老師)提前到校。他們很多早已是合格教師,教學經驗豐富,只是尚未成為學校的正式老師。想到約十年前因為一次特殊的際遇取得教師資格,最高興的是我爸媽,只差沒有辦桌大宴鄉里。我想因為父親是公務人員,所以他也要自己的小孩當公教人員,就這麼簡單。在我父母心裡,填飽肚子最重要,志向興趣擺一邊,甚麼實現自我的理想都比不上一只鐵飯碗。
我與另一位評審很認真地與前來應考的老師互動,一整天面試了30位,形形色色:有緊張得講不出話還要我們安撫他的;有年紀較大者憶及自己家境不好發奮求學,因而懷抱熱烈理想講到熱淚盈眶的;有全身充滿表演細胞,眼神、聲調像在演舞台劇的;有堅持不論錄取率是百分之零點幾、不管考幾年就是要考上的;有語調、發音、用字特別,有時讓我搞不清楚他真的是在講英文的;有活力十足,連我都很想去旁聽她的課的;還有一位一進門、都已經走到評審的面前繳交資料,卻連一句簡單招呼都不會打的在校生,我不會把這項疏忽歸為緊張,而是基本應對進退的問題了。
我發現有些老師語言能力需要加強,囿於師資不足,已經教好幾年,而且有可能繼續教,這是現行教育體系可以改進之處。另外,不知是不是因為緊張,能切題回答的不多。一般人雖然都有兩個耳朵,但「傾聽」的能力卻非每個人都有。或者說,只有少數人真正在聽別人的意思表達,別人到底在問甚麼、他想知道的重點是甚麼,大部分人心裡想的是自己想講的話、已經準備好的話,或者聽自己想聽而非對方想表達的全貌,造成了回應的失焦。能在壓力下保持冷靜與專注力,是致勝關鍵。
下午的考試一點半開始。從用餐地點頂著大太陽穿越校園進入考場時,看到走廊處站著兩位大概是來陪考的老人家。這位老伯伯對著其他評審走入的其中一棟大樓雙手合十在胸前,狀似祈禱。光天化日之下這種舉動乍看很突兀,不過當我走過他身旁,他那莊重的神情使我感受到他強大的祝福,他也許正祈禱著子女應考順利。也許這位伯伯在經歷了人生的風風雨雨之後,在他心中一份穩定的工作多麼值得珍惜。對父母來說,下一代基本生活有保障,又是多麼令他們寬慰。
他散發的慈愛波動似乎將我聯繫到了母親的心思。剎那間,我感到如果教書可以讓一位年逾七十的老人家安心、停止對子女無盡的憂慮,我願意學習換個角度看待目前的工作。
三點半考試結束,考生與陪考的親友陸續離開校園,校園裡的蟬聲益發悠遠響亮。在生命的重要時刻有人在旁陪伴,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