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裡三歲大的小女孩睡著了。
「你明白成立雲門是為了協助修道者升天,而不是住世。」白鬚老者慈眉善目。
「翟羽明白。」一手蓋住女娃的耳際,不願吵醒她的好眠。
「她若不修行,是要輪迴千年的。你寧可放棄飛昇而駐守人間?」老人再次確認。
「師父,徒兒沒有放棄昇天之願,只是選擇陪她一起等待。」等待著宇宙最終淨化日的到來。
「雲門的宗旨是不介入。」這是老人最後的告誡。
「徒兒謹記。不會干擾人們的自由意志。」翟羽胸口大慟,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明白師徒之緣盡於今日。
老人微笑,然後化成一道光逸入天際……
20. 萬紫千紅各自美
「當然不一樣。這個宇宙應該只有『善』,不該存有『惡』。『惡』最終要被銷毀,跟著『惡』走一樣是被銷毀的命運。」葉蘭側過臉看著她。
周玲玲點頭。「OK,我懂了。惡魔的誘惑是造物者容許的,也是對人的考驗。所以惡魔甚麼都不是,它只是──一張考卷?」她停下腳步。
葉蘭笑了。「可以這麼說。」
「這麼說來有些人拿到的考卷比別人難答得多了!」周玲玲接著說:「打個比方吧,日本人的考卷似乎比伊朗人容易些吧!中國人拿到的考卷也是高難度的。」
「其實都一樣難。台灣人拿到的考卷一樣不容易啊!」葉蘭說。
「為甚麼?」
葉蘭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原本這十幾年來中國經濟的發展讓我對中國的『善』『惡』之爭抱有一絲的期待,但最近的西藏事件、新疆事件,還有許多宗教與信仰團體在中國持續迫害,這說明在這場競爭裡『善』『惡』哪一方取得了優勢。」
「我懂妳的意思!就像六四事件之後外資都從中國撤資了,『惡』只剩一口氣,但是台商卻在那時拿錢去投資中國。」周玲玲嘆了口氣。「有人說台商吃了血饅頭……這也是善惡之爭。」
「他們沒打算支撐任何政權,他們只是商人。」葉蘭說。「只不過結果的確養大了『惡』。如今的貧富差距、環境污染、強拆強遷還有各種黑心商品,都源於這個越來越嚴重的『惡』。」
「所以台灣人拿到的考卷確實也不容易答。」周玲玲又停下腳步。
「怎麼了?」葉蘭問。
「沒答好考卷的人會如何?」
「不好說。我只能猜測。」
「嗯,所以答案是──」
「三個字:上中下。」葉蘭說。又拉著周玲玲繼續向前走。「妳似乎不急著回家,那我們去吃昨天吃過那家的蓋飯。」
「嘿,先把答案告訴我。上中下是甚麼意思?」
「吃飽了再告訴妳。」葉蘭微笑。
「我又悟了。」周玲玲說。
「悟甚麼?」
「你們雲門的另一個特色就是說話特別不乾脆。」
「那就是了。剛才我不該答應妳吃飽了就告訴妳,應該等明天再說。」葉蘭呵呵笑。
「吼!妳也學會呵呵笑了!」周玲玲伸出食指去戳她的酒窩。
「我之前只是忘了自己可以這麼笑。」呵呵!
周玲玲搖搖頭。「好吧!那就先吃飯去吧!」
***
周玲玲的父母一直到訂婚儀式的前一天晚上才從台灣飛來東京,不過並沒有住進位於千代田的周宅,反而在市中心選了家酒店。對於周玲玲承擔起宗主之責並且接受了家族聯姻,二人的心情極為矛盾。最後還是周玲玲安慰父母不要多想。
「你們當初也是相親結婚,一樣很幸福啊!幸福的方式不只有一種嘛!」
有時周玲玲會妒嫉感情深厚的父母,與其說她是父母帶大的,不如說是大哥帶大的。當她十二歲時和大哥一起回到周氏,這對愛情鳥便開始了環遊世界的旅程。等到倦鳥歸巢時也擇定台灣為家,從來不曾回去周氏總部。
他們一家人一年只有過年時會選擇一個城市團聚,那個城市永遠不會是周氏總部。周玲玲從小就知道父親與爺爺不合,但從不明白究竟是甚麼原因。連帶的,她從來沒有「家」的感覺。反正處處為家處處家,她沒有羈絆。
「那個顏成中和妳父親不同。」陳秀雯看著自己的女兒,難掩憂心。
陳秀雯是台南陳家的女兒,當年相親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選擇,也不清楚周氏的真正背景,只知道周氏是旅日的華裔家族,經營珠寶生意。因為她大舅在日本從事珍珠養殖,所以才牽上這條姻緣。
但她很幸運。周得邦是個愛好大自然的人,走入環保團體的周得邦完全不能接受周氏家族以開採礦石為生。既然阻止不了,他便選擇出走,圖個眼不見為淨。多年來他們定居在台灣花蓮,享受著一片好山好水。他們當然希望一雙子女也能擁有這樣的自由。
「媽,現在的婚姻和妳想像的不一樣。」周玲玲笑著說。相敬如「冰」也是不錯的。她不反對各過各的,尤其是現在。「別擔心我。」
「妳爺爺說過婚禮定在何時嗎?」周得邦不想和他父親對話,因為每次都是爭執收場。
「六月。」周玲玲答。
「六月……在哪兒?」
「兩家老爺子都想熱鬧些,選在香港。」周玲玲打開母親送給她的拼布床罩。「好漂亮,真的是部落的婦女們一人一塊拼起的祝福嗎?」
陳秀雯打開另一塊拼布,那是一條背兒帶。
「真漂亮!還縫上了彩色的石頭和淡水珍珠。」她真是愛不釋手了。
「以後住哪兒?」陳秀雯很高興她喜歡。
「還沒談過,李瓊、李碧會和對方再研究出最好的方案。」
陳秀雯與周得邦對看一眼。這是甚麼婚姻?眼前女兒顯然沒有一絲婚前的焦慮但也沒有一絲喜悅。這幾塊傳統拼布反而更能搏得她歡心──恐怕只是純粹站在鑑賞原住民藝術的角度。
人人都只當豪門生活富貴榮華,風光無限。卻不知平民百姓,如能安居樂業,雖是粗茶淡飯反而痛快自在。
「爸,媽,萬紫千紅各自美,行到山前自有路。你們覺得自己的女兒是薄命的面相嗎?不是吧!」周玲玲抱著親愛的媽媽。「別擔心!」
「好!不擔心!」陳秀雯與周得邦同聲承諾。
***
東京Ritz Carlton 酒店
這是一場正式的家宴,不僅顏周兩家的大家長都出席了,顏成中與周玲玲的父母也全部列席。巧合的是顏成中與周玲玲的祖母都已去世,所以這場餐敘的人數正好是吉數八。
由於周家是地主,因此由周老爺子作東。但顏家身為男方禮貌地提早到場,顏成中並且殷勤地侍候周玲玲入座。
第一眼,周玲玲就發現他和相片裡的或者新聞報導裡的那個人並不一樣。周玲玲穿上高跟鞋之後有一米七五的高度,而顏成中還比她略高半個頭。他的臉型和他的身高一樣比較像北方人而不是南方人。
輪廓分明的一張臉,直挺的鼻梁配上一雙銳眼。他不是辦公室裡那種白晰的上班族,皮膚黝黑粗獷反而更像沙灘上的救生員。但周玲玲自然知道他絕不是在沙灘上曬黑的。
他有卅三歲了,大她七歲。但她覺得他有四十歲中年人的成熟穩重。周玲玲很清楚他一天工作多少小時,如何在三年內利用房地產開發把顏氏的股價衝高五倍。
周玲玲很好奇,顏成中為甚麼會允許顏老爺子安排他的婚姻。這個人是個霸主,氣勢更凌駕於他的爺爺,周玲玲不認為他是個聽爺爺話的乖孫子。
「在想甚麼?」他低聲問她,明白她的沉默底下是快速的思惟。
「為甚麼?」她問。
「明天就要訂婚了,現在問我為甚麼?」顏成中對她微微一笑。
「答案?」她喜歡跟他對話,開門見山,不費力氣。
「妳很合適做我的妻子。」這是真心話。
「那些港星不合適?」個個都是美豔如花,貼心可人。還有他的那位媒體關係經理。
「妳相信媒體?」他又笑。四兩撥千斤。
周玲玲看二位老爺子高談闊論,自己的爸媽又和顏成中的爸媽有說有笑,沒有人在注意他們。
「大家都喜歡八卦。」而香港的豪門和影星們提供了人們很多娛樂。
「我不喜歡那種影星嫁入豪門的老梗,我很老派。」他姿態優雅地切著盤子裡的牛排。
呵呵,她無聲地笑了。吃著自己盤內的比目魚。
「妳呢?」他一樣好奇。
「我是聽爺爺話的乖孫女。」她把雙手交放在膝上,等著服務生撤走餐盤幫她添上汽泡水。
「妳會是聽丈夫話的乖妻子嗎?」他端起紅酒杯輕輕搖晃著。
「看情況囉!」她眨眨眼。
他放下酒杯,拉起她的手與他交握著。「我會是個忠誠的丈夫。」所以妳要聽話。他無聲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