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任東海大學校長程海東,談及最引以為傲的東海特色,會毫不猶豫地提及「博雅教育」。在東海大學的網站中,對於何謂「博雅教育」,有如下說明:
東海的博雅教育並不是菁英教育,而是將一般學生教育成菁英的教育。金耀基先生針對「通識教育」(General Education)與「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之不同,有一段非常清楚的說明:
「兩者在目的上是不同的。博雅教育是相對於職業或實用教育而言,其目的在培育『統一的人格』(unified personality);而通識教育是相對於專業教育而言,其目的在達到『統一的知識』(unified body of knowledge)。」
因此博雅教育強調的不只是通識的知識,而更進一步地強化在生活上的實踐。為了徹底執行博雅教育,必須兼顧專業及生活教育。本校自創校以來即由系所提供專業教育,行之多年成效良好,但考量教育必須不停改善精進,有關通識教育與生活教育部分,將成立博雅書院進行小班的推動,冀望能歸納出把博雅教育廣泛實施的機制與制度。
簡言之,所謂「博雅教育」,就是兼顧專業教育、通識教育與生活教育的全方位教育。而若要追溯東海大學「博雅書院」的成立原因,便不能不從東海大學早年創校的歷史談起。
特色1:
回歸「生活即是教育」的校園氛圍
東海大學於1955年成立之初,即為全台唯二的「綜合型大學」。另一所綜合型大學,則為執大學牛耳的國立台灣大學。因此,東海大學也被譽為私校中的「台大」。而50年代的東海,就已經是一所「博雅教育」大學。由於學校位處大肚山上,離市區有段距離,加上學生數量較少,因此無論是住宿、學習和生活,師生之間的關係非常密切。所謂「教學相長」,許多人格養成教育,也就在課堂外彼此的互動過程中,不知不覺進行著。
隨著學校規模逐漸壯大,學生數量增加,小而美的學院教育模式,如今在台灣已不復見。這種「生活即是教育,教育即是生活」的校園氛圍,至今仍讓許多畢業多年的校友懷念不已。為了延續東海這樣一段富有歷史意義的教育特色,程海東校長在上任一年後,便有了募款成立「博雅書院」的構想。經歷兩年多的規劃與籌備,於2008年正式創立「博雅書院」,每年透過自由報名遴選大約一百名新生加入,至今已有三屆、約三百名書院生。
程海東校長提到,現今社會觀念多強調專業掛帥,大學教育多以專業教育為主,要求學生一進入社會即可活用所學。然而,真正影響學子未來一生的價值觀、品格及待人處事的態度,卻沒有真正落實在高等教育上。學生認為只要把書唸好便足以向師長、父母交代,連帶地使得原應成為社會運動中堅分子的大學生族群,對社會議題已越來越漠不關心。
博雅書院副院長、工業工程與經營資訊學系副教授王偉華針對這種現象,提出一個有趣且簡單的計算來說明:假設一般年輕人24歲進入職場,到65歲退休,最後活到80歲。以一個禮拜上班五天、一天上班十小時、睡覺八小時來算,人的一生睡眠時間大致占了33.3%、工作時間則是14.7%,最後居然還有大約53%是屬於自己的生活時間。
「我們花了黃金四年學習只占了人生14.7%的知識,可是在剩下最重要的53%中該做甚麼、追求甚麼卻沒有人教,只能靠學生自己摸索、選擇和學習。」王偉華教授認為,高等教育應重新正視培育博雅通才,而非只是廣開通識教育課程,讓學生消極地純粹只為補滿學分選讀,無法確實達到教育高知識「全人學子」的目的。
近幾年來,「博雅教育」模式在台灣高等教育界已逐漸受到重視。目前除了東海大學外,尚有政治大學的「政大書院」、清華大學的「清華書院」以及中正大學的「紫荊書院」,在各系所之外,以獨立設置書院的形式,推廣博雅教育。
程海東認為,東海大學最獨特之處,即是從成立之初便堅持「財務獨立」,不挪用教學經費、不向書院生收取費用,一切經費仰賴認同博雅教育理念的熱心人士捐款。值得慶幸並引以為傲的是,即便沒有固定的經費管道支援,東海大學的博雅書院從成立以來在經費上就沒遇過任何困難。
「我們募款募得很順利,是因為捐款者看到過程中學生在成長,他們很樂意為孩子的成長給予資助,而不是因為孩子想要做一件事情就給予資助。」王偉華認為,正是堅持一切經費源自募款的原則,使得書院學生瞭解到,唯有成為一位能夠回饋社會的人,才不會愧對捐款者的殷殷期待。
特色2:
期許學生成為「知識自由人」
許多人誤以為博雅教育就是通識教育,但是博雅教育並不等於通識教育,通識教育只是博雅教育其中的一環。
王偉華介紹,博雅書院在學科知識上,僅要求書院學生必須修讀「東方文明」、「西方文明」、「世界議題」、「大學之道與社會責任」,並比其他學生多修習至少兩年的英文課程;這些都是為了建立書院學生基本歷史知識、社會思想和社會關懷的基本概念,培育學生成為知識的「自由人」,而非只是接受知識的「奴隸」。
「很多學生當然會有反彈,他說:『我就是不喜歡歷史才跑去讀理組啊!』可是你喜不喜歡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是你必須去知道,為甚麼世界到今天會變成這樣?你對社會的責任、關係是甚麼?法令頒布的原因和道理以及對你的影響是甚麼?你支持或不支持這件事情的道理是甚麼?不管你喜不喜歡,而是你能不能去分析、解釋你為甚麼不喜歡。」王偉華認為,大學生不應只是被動地去接受教育,而是應該積極主動去學習並實踐。
王偉華指出,隨著時代演進,高等教育體制要回歸到早年的「小班精緻教育」已不大可能,因此,專業教育基本上還是屬於各系所負責的範圍,而博雅書院則希望能夠補足學生的生活學習、服務學習部分。目前台灣成立博雅書院的大學,其性質、運作方式都不同,東海大學的博雅書院採用「漏斗型」教育模式:大一、大二主要按照書院排定的課程和演講上課;到了大三、大四便要求學生自主分組規劃、提案並呈交老師審核,強調主動學習,培養學生的熱忱和積極度。
除了基本學科知識,博雅書院的教育精神還注重「倫理」、「美學」、「時間」、「金錢管理」及學生的「自我醒覺」,讓書院學生能夠培養藝術涵養、責任感及價值觀,建立健全的自我價值體系。
東海大學自創校以來最為人稱道的一項傳統,就是強調所謂的「勞作教育」。這是仿效美國Berea College,包括社區實踐的一種學習模式,讓各系的學生學習關懷所處的生活環境。此特色正好與當前教育界積極推廣的服務學習理念相仿。而博雅書院針對此理念,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要求書院生做「APL」──Active(行動)、Project(規劃)、Learning(學習),自己規劃服務內容、對外交涉、申請經費,甚至必須向外界募款。在其中,學生體會到現實的嚴苛,但也因為這些挫折,讓他們更懂得感恩。
王偉華舉了一個例子:某次東海大學舉辦一場大活動,預計會有大量人潮湧進校園。學生認為這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募款時機,於是洋洋灑灑地擬了稿、苦練演講、一條條詳細列出服務計畫,甚至興奮地預估一場活動下來至少可以募到約一百萬。沒想到,活動結束後,學生們個個哭喪著臉回來。因為募款過程沒有想像中順利,甚至有遊客直接將一百元鈔票往學生臉上一丟,大罵:「要騙錢也不找好一點的招數!」學生感覺備受羞辱,原先的滿腔熱血瞬間消失殆盡。
王偉華聽聞此事後,拍拍學生的肩安慰道:「你終於發現,錢從別人的口袋到你的口袋這個過程是多麼困難啦!所以趕快打電話給爸媽,因為全世界就只有他們把錢從他們口袋到你的口袋是這麼容易。你爸媽多愛你,你感受得出來嗎?」
王偉華認為,現在的孩子就是這樣,因為沒有比較,所以沒有感覺。雖然學生的遭遇令人心疼,但反而是一個非常好的學習經驗,讓他們學會去珍惜周遭環境和所擁有的資源。
特色3:
為社會培育多元的「全人菁英」
在台灣,由於傳統教育觀念等等因素的影響,導致博雅書院在創建過程中並非一帆風順。「很多家長雖然鼓勵孩子來博雅書院,但他自己本身則不太『博雅』,覺得不用花錢就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就把孩子送來。後來發現孩子成績退步,卻把錯怪到書院頭上。」王偉華無奈地笑了笑,很多學生應父母要求報名參加書院,進來之後,才發現課程內容相當吃力,加上本身並無積極學習的動力,不到一年便自願離開。
要如何維持豐富的課程和學習內容,卻又不會嚇跑學生呢?
王偉華認為,最好的方法就是運用同儕的力量,把一條「牙膏」變成「強力膠」,才能承受按壓又不容易被擠出來。由於博雅書院強調住宿學習,書院生之間除了本科系課程以外,其他時間幾乎都相處在一起,關係很緊密。「那種同儕之間互相拉扯的感情、凝聚力很強。但是很矛盾的是,內部越凝聚,外部排他性就越強。書院成員越覺得為博雅書院驕傲,外面的人就越看越不順眼。所以我們也強調『謙卑的內聚』,這時,服務學習就變得很重要。」透過各式各樣的社會關懷計畫,博雅書院的學生不僅學習到謙卑,更懂得去體貼他人、處處為人著想。
王偉華談及令他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博雅書院去年舉辦了一場演講,邀請華文重量級作家平路女士前來演說。現場雖然座無虛席,但是王偉華觀察到,大一新生多數選擇窩在演講廳角落,甚至發呆睡覺;大二學生則坐在中間;大三學生卻紛紛選擇和老師一起坐在最前頭,其中還有學生深受演講內容觸動而頻頻拭淚。他表示:「如果現在是大一生坐在前頭,而大三生坐在最後面,那可能書院教育是失敗的。但現在是,大一新生因為還沒經歷過,所以有這樣一般學生的表現;可是大三學生反而願意坐到前面來,還會被感動。那我就覺得,我們的書院教育還是有希望的。」
「常有人說學生是客戶,老師應該滿足學生需求;但我覺得不是,學生應該是我們生產出來的『產品』,真正的客戶應該是企業和這整個社會。」王偉華以自身工業工程的學術專業,巧妙地詮釋書院的定位。他認為學校各系所相當於「生產單位」,而博雅書院則像是「研發處」,專門研究讓產品更優質的新技術,將來一旦推出,才能讓「客戶」迅速感到滿意,為彼此創造雙贏。
面對各種隨之而來的挑戰,王偉華雖然為此「白了不少頭髮」,但是他相信,博雅教育勢在必得,也希望能有更多的學校願意加入博雅教育的行列,多方採用各種運作模式,一起研究出最適合台灣學子的「全人教育」方式,最後推廣到各大專院校,重新找回高等教育最重要、也最不可忽視的意義──為社會培育擁有多元觀點的「全人菁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