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一人在須彌山上，以纖縷下之，一人在下持針迎之，中有旋嵐猛風，吹縷難入針孔。人身難得，甚過於是。
《提謂經》
90. 人身難得
原本顏老爺子是要陪著顏必安與宋關頤去舊金山住幾年的。但後來周老爺子和他深談了一回之後，顏老爺子決定和周老爺子一起去找雲門翟羽。
翟羽在周家一直是個特殊的存在，但與翟羽可以取得聯繫的卻不只是周家。顏家的家主也是代代相傳，傳的不是家產而是翟羽這個讓人思之不透的奇人。
不過顏家在顏必安這一輩裡，見過翟羽的只有神父顏必仁。那還是在顏必仁的大學時代，離現在都有三十年了。翟羽最近一次主動找上顏家，談的就是顏成中與周玲玲的婚事。
原本顏老爺子有些遲疑，因為顏成中不是一個長輩叫往西便不敢往東的年輕人。但翟羽只是笑笑說讓年輕人自己決定，我們只要把願望告訴他們就行了，一切隨緣。
「有這樣隨緣的嗎？」顏老爺子笑道。
周老爺子也笑著說：「是啊！他老人家隨便一句話，我們可要費盡心思才辦得到。無奈等到辦成了，也不知道是我們努力得來的結果還是年輕人真的有宿世因緣，又或者一切都在他老人家的掌握之中。」
顏老爺子也嘆了一口氣。「說得對極了！還記得我第一次知道這位神奇的人物時大約是在我二十歲的那一年，那時我滿腦子只想在事業上拼出一番成就來，先父還感嘆我的資質太差，沒悟性。」
周老爺子問道：「你可不服氣吧！」
顏老爺子點點頭：「當然不服氣。可是如今回頭一看，我的資質還真的不好，更別提悟性了。」他伸出右手來張開五指。「人身難得，我卻虛擲在物質世界。掙來的東西都像流沙一樣，現在老朽的身體處處都在發出抗議。老囉！人必須服老。可嘆我浪費了一生在沒有甚麼意義的事情上頭，幸好我家老三聰明絕頂，早早當了神父去。」
周老爺子嘆口氣：「也是你想得開。我只有一個兒子，還處處跟我作對。幸好他生的一對兒女都極出色，否則我真無法對列祖列宗交待。」
顏老爺子拍拍周老爺子的肩：「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還是趁著這幾年的光景，好好地跟著那位老人家修行修行，說不定還能拉著他的衣服角兒一塊兒得道升天。」
周老爺子正色道：「咱們這麼想，那老人家豈有不知的道理。」
顏老爺子自然明白想搭順風車的念頭是極其不敬的。修行人誰也拉拔不了誰，就算是神佛一伸手就能順帶捎上無數的眾生，如果這些眾生不達升天的標準，神佛絕不會開後門、行方便。因為就算把這些不達標的眾生擺到天上去，最後還是要掉下來。
「關鍵是自己的修行，能修去多少業力，全都得靠自己。這個我明白。」顏老爺子趕緊說道。
其實二個人都是在商場與社會上叱吒風雲幾十年的人，習慣了兒孫輩與屬下們畢恭畢敬的態度，不免養成了唯我獨尊的習性而且自我感覺良好。說起修行，一開始還真不覺得自己須要修去甚麼東西。
「說得誇張些吧，我一直都覺得這輩子既沒做過甚麼壞事，平常又積德行善，天堂不收我這樣的人要收誰呢？」周老爺子說完哈哈大笑。
顏老爺子也笑道：「於我心有戚戚焉啊！」
雲門翟羽願意讓他們與他同住，而且周老爺子還帶著二名長隨，一併把幾個人的內務與飲食都包辦了。可是翟羽從頭到尾甚麼話都沒說。
「我當然清楚就算是皇帝出家修行也不能帶著隨從的，可我一輩子笨拙，怕服侍不好他老人家。」周老爺子有些赧顏。
周老爺子自從到了雲門，但凡可以親力親為的事情──例如洗衣服，都不讓長隨們沾手。一開始他為了燙衣服的問題煩惱不已，這才知道自己一輩子穿得體體面面，背後有多少人的功勞。
周老爺子不是沒有悟性的人，從小小的生活習性裡他便自省出自己還有太多的東西要修，何況是涉及神佛之道這麼神聖而嚴肅的問題，他還差得太遠太遠。
顏老爺子倒是甚麼都能做，雖然這些年有梅姐照顧著，但他不但內務嫻熟而且還燒得一手好菜，每一道都是養生而且味美。
可是顏老爺子心底更明白自己有太多執著，名、利、情樣樣不缺。要說放下，他可甚麼都放不下，放不乾淨。這樣的人要上天堂，如果他是站在天堂大門前的聖彼得，他也不會開門的。
「我只是想不明白，老人家為甚麼不收徒弟？這世上欺世盜名的神棍多去了，哪個不是開山立派，座下弟子成千成萬。與其任憑這種神棍誤人前程，老人家真應該多收些弟子。光是老人家的真實歲數這件奇跡，來拜師的人還不繞著地球一圈了嗎？」顏老爺子疑惑不已。
「您還說哩，老人家唯一承認的弟子不正是成中嗎？」周老爺子說道。
「那是。」顏老爺子也有那麼點自豪。「老人家說是宿世的安排，咱們也不懂這個。」自家小子有福啊，竟與翟羽有宿世的因緣。
「老人家又帶著成中去散步了？」周老爺子問。
「應該是吧！在成中他們回香港去之前，老人家大概想要多提點提點成中。」顏老爺子說道。
李金和李華看著坐在湖畔閒聊的二位老爺子。
「該換茶葉了。」李金說。
李華起身。「我去。」
端起新泡的一壺龍井，李華換回來已經沖過數回之後平淡無味的茶葉倒掉。
李金和李華從十歲起跟著周老爺子，至今已經五十年了。半個世紀來看著周氏集團在美國中部落地生根，逐漸形成這個特殊的小鎮。周氏的所有事情，除了周老爺子與新任宗主以外，最熟悉的莫過於李金與李華。但是能夠進入雲門，知道雲門的所在，卻是二人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