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与香港,同样深刻感受到中共政府对人权的打压钳制,无法排除互相的影响。由台湾学界和社运界组成的「守护民主平台」2013年提出《自由人宣言》,民间也有很多团体倡议,反省两岸三地的民主关系,期许人权成为发展的基础。而透过华人世界的香港、台湾和中国的公民社会的连结,是促进民主进程推动的有力方式。
由「华人民主书院」举办的「七一16周年,从香港看台湾」座谈会,关注香港情势,并从香港经验反思两岸关系。与谈者包括香港立法会议员何俊仁、两岸协议监督联盟召集人赖中强律师、中正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谢世民、中研院政治所副研究员徐斯俭。其中香港民主党议员何俊仁,是去年当选第一届「超级议员」,也就是区议员提名后由全香港三百多万选民直选出的议员。他指出,明年7月1日「占领中环」公民抗命运动,从现在开始倒数。以下即为发言的内容:
何俊仁(香港特区立法会议员):争取2017特首选举与2020立法会选举
明年七一「占领中环」是我们提出的行动,中环是香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所谓占领不是用武力,是和平地提出抗议。为甚么要有这个行动?三位发起人戴耀廷、陈健民和朱耀明,两位是大学教授,一位是牧师,都是社会上比较温和的人,为了争取香港民众能够在2017年得到真正「普选特首」的权利,于是发起这项运动。
为甚么温和的人要站出来?回归时根据香港《基本法》实行一国两制。《基本法》说明我们政治的发展要循序渐进,头十年立法会民选的比例会逐渐增加。《基本法》虽然这样规定,到了2008年仍有50%是公会、商会选出来的代表(功能组别),不是民主选举。行政长官的选举,则是选举委员会先选出某些人,一定是北京可以控制的人。但是《基本法》明确规定,2008年要有一个检讨,怎么走下去由那时的香港人决定。
《基本法》23条:就香港境内有关国家安全,即叛国罪、分裂国家行为、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颠覆国家罪及窃取国家机密等多项条文作出立法指引的宪法条文。 |
功能组别:又称「功能团体」。是香港和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内,代表指定的商会或行业,在选举中拥有特别投票权。现有制度下,功能组别只能代表该行业中的小部分人如雇主,不能反映全体从事该行业市民的意见。 |
《基本法》23条的立法,让香港人非常非常担忧。因为我们知道,这很可能变成中共打压言论自由的武器和工具。人权的自由水平不能减少,但是香港政府一意孤行。这件事从2002年9月到2003年7月,闹得很大。当年的「七一大游行」,根据香港政府统计有50万人上街,民间统计有70万人出来反对。当时有一些建制派不肯支持,后来终于收回草案。
2007年我们准备2008年的立法会选举,人大常委又突然来一个决定,就是2012年不能双普选,立法机关和特首选举都冻结了。只有把选举委员会的人数从800人增加到1,000人而已,没有用。2007年我们举行反对人大否决普选的游行。
到了2010年,香港出现分歧,民主党跟他们进行2012年香港政治制度改革的讨论,争取立法会增加10席,5席「功能组别」、5席直接选举。但是功能组别变成超级区议会选举,香港政府也接受了这个区议会改良方案。我觉得最重要是扣住时间,所以做出痛苦的决定,也给人骂得很厉害。
超级区议会: 2012年香港立法会的选举中,五个由区议员拥有参选权、提名权,并由全港未有其它功能组别投票权的选民,一人一票选出的议席。 |
现在是摊牌的时候,我们要争取2017年特首选举。如果中国最高的权力机构──人大的说法也要跳票,以后讲甚么都没用,还讲甚么法律。我们也很明白,从第一个特首董建华,第二个特首曾荫权,到现在第三个特首梁振英,一个比一个差。整个政府没有公信力,社会冲突越来越严重。中国总理说香港有深层的矛盾,社会和经济上的矛盾,但我们在香港很明白,根源都是政治上的矛盾。政治上很多特权都是不公平的,让年轻人觉得没希望。最重要的是,你要我去竞争,却没有公平的平台。
解决矛盾,必须落实普选。选出来的人如果是人民的决定,未来可以代表选民,这样才有公信力。现在政府非常害怕群众,特首有个名字叫「689先生」,因为选举时他只有689票。1,200人投票,刚好过半。立法会骂他的人都获得几万票,我去年获得二十多万票。
有人问我,香港市民会支持我们吗?有些人担忧经济会受到打击,但事实上,如果给这样的政府继续统治,香港会受到更严重的打击。下一步我们要遍地开花,希望多一点市民支持我们。最后可能有一个公投,决定授权做出哪些方案。如果北京和香港最后没有共识,北京还是否决政改,那我们就会「占领中环」,把香港带到新的阶段。可能是痛苦的,但也是没有办法的。
赖中强律师(两岸协议监督联盟召集人):国际人权《公政公约》应大于《香港基本法》
台湾的状况和香港虽然不一样,但可以互相参照。
刚提到香港人在争取双普选过程中的曲曲折折,从跟北京协商,协商中的进退,到今天似乎面临背水一战。这个过程对台湾的朋友来说不陌生,台湾1992年在野党、学运、社运还在呼吁要总统直选。记得在火车站前有个大游行,我们在那里过了好几夜,当时是第一个普选有眉目,争取第二个普选。
人类在追求自由民主的过程,有很多共同经验可以参考。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北京希望用提名委员会过滤他们不喜欢的候选人。我认为这样的假普选,违反《公民与政治权利国际公约》(简称《公政公约》)第25条的规定。《基本法》第39条,承认《公政公约》在香港是有效的国际人权公约。所以,如果用《公政公约》检视目前香港的选举,以及将来2017年有特殊提名委员会的选举,都是违反国际人权公约的。
我提出两点,第一,目前小圈圈的行政首长选举不是直选,立法会的功能组别,除了超级选区5席以外,大致还是一半功能组,一半普选。功能组别以行业区分,有的行业只有二百多人,有的几万人,当选都算一席,并不公平。依照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第25号《一般性意见》对《公政公约》的解释,每个人的票都是平等的,所以这个选举明显违法。因此,联合国人权事务委员会3月对香港实行《公政公约》的检讨报告中说,香港没有清晰的计划落实真普选,不能保证2017年的特首选举,以及2020年的立法会选举没有不合理限制。
第二,最近很多朋友在谈一国两制,这个词在台湾和香港有微妙的差异。香港主权移交前,中方承诺50年不变,但是一国两制才16年,香港的自由、民主、人权、法治精神,还剩下多少?香港在政治上必须用占领中环的方式,争取真普选,跟北京奋战。不是说两制吗?为甚么不是我自己决定?经济上,香港必须与中国各省抢奶粉;在文化上,高中生要以绝食的方式对抗北京要推行的爱国教育。
这个过程证明「光凭一国,不足以维持两制」,事实上一国两制是专制中国要削弱香港人民和台湾人民反抗意志的缓兵之计,北京的算盘是先谈统一再谈两制,再谈自由民主。但是现实证明,只要进入一国,两制就会受到侵蚀。
我可以理解这件事情在台湾和在香港脉络有所不同。香港已经一国了,我们就要努力维持两制;台湾是不能进入一国,不然两制就不存在。先前守护民主平台发表《自由人宣言》,台湾应该以这个宣言为准,先确立我们是一个主权国家,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不是一国。未来要不要成为一国,不是不可以讨论,但是有几个条件:
一是台湾和中国都成为民主国家,二是让台湾和中国双方签订人权宪章,充分保障个体的人权,不可以有爱国教育等。三是要在双方人民自觉的前提下才能谈。
回到香港脉络,香港如何维持两制?如果要求中国制定人权宪章,会不会是一条路?刚才何议员提到,争取民主的过程处处遇到全国人大的决定,好像这些决定至高无上,可是上面应该要有更至高无上的「人权」。来台湾的陈光诚先生说,人权高于主权、政权。香港人应该主张国际人权公约高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和《香港基本法》。
接下来我谈谈台湾问题。香港和台湾都在跟中国经济整合,但是这样会明显削弱台湾和香港的政治自主性!台湾和中国签订《服务贸易协议》,过程中有的产业被蒙在鼓里,有些产业内部出现分化,例如:美容美发业里打算西进的大厂商和本土中小企业产生矛盾,大厂商认为签这个很好,可以去中国发展;小厂商觉得很惨,因为如果大型连锁店来台,台湾小型的美容、印刷、汽修厂等都会消失。这样会不会侵蚀台湾民主?中方会不会利用业者矛盾介入台湾政治?
香港和中国则有《泛珠三角区域合作架构协议》、《粤港合作框架协议》。2015年要实现粤港服务贸易自由化,这样的经济整合是否伤害香港政治自主性?去年十八大的时候,广东省省长朱小丹说:粤港融合是谁也阻止不了的。香港民主派怎么看这件事?
最近还有一件事,台湾和中国互设办事处,其中很重要的议题是「探视权」。
台湾在大陆政策上经常有冲突,探视权议题难得一致。在野党提到,两岸互设办事处,一定要争取探视权;国民党党团认为,没有探视权,办事处不要谈。陆委会主委王郁琦也说,没有探视权,互设办公室协议不会签。但是前几天国台办记者会上,发言人说探视权问题要一步一步来,饭要一口一口吃。这样说让人很不舒服,好像他们决定要不要给我们饭吃一样。
探视权:一旦台湾人民在中国被公安逮捕入狱,必须让台湾代表前往探视,也可以委任律师。 |
同样的问题,香港立法会也曾经质询。香港小区组织协会干事王智源批评,香港在中国的办事处,没有探视权是很严重的问题。在中国被拘押的港人,向香港政府求助,可成功获释的人数逐年减少,并不是因为中国当局的司法制度正在进步,而是香港政府能为香港人提供的援助越来越少。王智源也说,在探监权的问题上,回归后的特区政府,还不如回归前的港英政府。
香港和台湾同样了解探视权的重要,是因为明白探视权是基本的人权,不能退让。中国目前只有判刑后,家属才可以到监狱探望。那是很可怕的,所以香港和台湾政府坚持争取拥有探视权。
谢世民(中正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必须捍卫台湾社会的政治自主性
中共的说法是当初在英国强权的压迫下,不得已妥协接受《公政公约》的条款。中国是第二大经济体,但现在我们谈的除了经济和军事,还有道德软实力。中国经济和军事力量越来越大,道德软实力却不及格。
如何面对经济、军事力量不断膨胀的中国,对台湾社会来说很重要。延续刚才提到的《自由人宣言》,唯有自由人才能够签订契约。而只有生活在自由国家的人,才可能是自由人,所以我们必须捍卫台湾社会的政治自主性。吴介民教授在2012年底写的〈中国因素元年〉,谈到台湾目前受到的威胁,和中国起的作用。台湾社会捍卫政治自主性,香港现在也在做这件事情。特别我想谈企业家,追求经济利益的过程,千万不要忘记台湾的政治自主性。我不是说他们卖台,但企业家有时过于乐观,相信经济利益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刚刚说到的探视权,可以看到朝野两党的共识。对政治自主性的价值,希望两党也要有共识。
徐斯俭(中研院政治所副研究员):香港人的自由和台湾人的和平紧密相连
何议员被称作超级议员,不是他本人超级,而是他背后有超级民主代表性。他获得二十多万选票,他有代表性、合法性,而这也是中共统治的罩门。中共的难题是越明白公民力量,越没办法直接面对。
作为《自由人宣言》作者,首先我要恭喜香港公民社会。在强大压迫下,你们能够组织风雨欲来的和平公民运动,了不起。
这个事情不仅对台湾来讲重要,对中国正在萌芽的公民社会而言,非常重要。「占领中环」的历史意义不只是香港,包括中国、台湾。我最近比较常在珠三角,香港对珠三角等中国的公民社会有重要影响,我看到的都很具体。
接着我要讲三点。第一点,我研究中国政治,中国的选举和我们不一样。我常常跟学生们开「土豆」的玩笑,台湾学生研究中国政治最大的障碍是甚么?中文!甚么意思?我们的「土豆」是花生,中国的「土豆」是马铃薯,你的土豆好吃还是我的?你的民主好还是我的民主好?我们讲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情!我看我还是吃我的土豆好了。中国也讲选举,但和我们的选举根本不一样。
中共喜欢讲党内民主,我最痛恨这个词,这不是我讲的土豆,你硬要说你的土豆也好吃。他的党内民主是先考核几个人,都是党员有甚么好选?现在香港普选,是他让你们普遍支持他选拔干部,不是香港人普遍选举自己的政府,完全两件事。
我写过一篇文章〈党国还是共和国〉,我的土豆还是你的土豆?现在香港的社会,主张普选是有理有据的,但是要小心,不要把选举变成他的选拔。这里面的关键问题是,中国选举的提名有二步或三步。第一步是提名候选人,大家都可以提,但到第二步正式候选人,就是他来决定。
回到联合国《公政公约》,中国已经签署了,但人大迟迟没有批准实施。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签署了就是承认背后的价值,不然为甚么要签署?背后的意义就是一人一票,票票有值。所以人民没有提名权,不是真正的民主。没有真正的民主,如何爱港爱国?
第二点,香港「占领中环」有历史性意义,对台湾也很有意义。两边互相影响,会有台湾的香港效应与香港的台湾效应。台湾的香港效应是甚么?香港可以跟中国说,普选你不给我们,人家台湾看着,你还想跟台湾谈甚么?不必了,因此影响台湾。香港的台湾效应,是台湾人会知道中共对香港怎么样?这是我们的未来吗?彼此要去强调这些事。
第三点,《自由人宣言》谈到和平,北京政权觉得中国和不和平?中国的国关学者都说这两年国际环境恶化,周边国家非常不信任。为甚么?《自由人宣言》说,因为中国的公民没有自由,其它国家当然对中国不放心。第一步应该要让香港普选,实践人大对香港全体公民的承诺,当国际看到这一步,和平才可能迈出第一步。我常跟陆生说,你有自由我才有和平,台湾也很无奈。中国这样对待陈光诚这样的维权人士,谁会相信你?所以香港人的自由和台湾人的和平,是连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