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簡美育的《繪畫筆記》,會知道她要寫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三十年來一己心路歷程的「記錄」。對此記錄而言,「真實」才是第一講究。以「真實」來坦誠面對自己走過的任何一段經歷,通常說得容易,做起來困難重重。對於簡美育這種長期投入畫藝追求的畫人而言,難度之高,又豈是外人所能體會?!
隨著一件件作品的完成,那過程存在著未曾片刻停息的個人創作的選擇與判斷,每件作品的改變,意味著一次又一次的選擇與判斷,那些都是創作者無法逃避的戰爭。甜蜜的讚美也好,惡毒的抨擊也好,本質上都是一種障礙,引誘著創作者去附和別人的意見,在不知不覺中遠離了自己原來創作的本心。為了要踏出下一步,進行另一件新作,創作者不僅需要抵禦與時俱變的現實生活壓力,同時還要迎戰來自專業的外來批評與自我懷疑。
簡美育在《繪畫筆記》中,從舊時日記、筆記中追憶過去,時而加入新的心得,又將之回復記憶中的原樣,如此來來回回,更易其稿,不計其數。這一切全是為了勉力保存她追憶中這段歷程的真實。這個她所珍惜的真實,並非只是為了交待她繪畫作品製作的來龍去脈而已,而是要更進一步坦然地面對過程中所經歷過的每一個試煉。
《繪書筆記》中簡美育所自述的心路歷程,因此也可視為與她的花鳥繪畫一起生出的另類「作品」,兩者互為對方的分身。她的花鳥繪畫一直堅持走在工筆寫生這條毫不時髦而寂寞孤獨的道路上。自然的「真實」永遠是高懸在上的目標,但是,不是外表的摹仿刻劃,也無意於技巧的炫目表演,更重要的是回到內在的靜觀,由之重新體認到的一個超越性的自然真實。從她的〈竹雀圖〉、〈芙蕖圖〉、〈白茶青笛圖〉到近日完成的〈鶴圖〉,這個自然的真實一次次展現著豐富多樣而深刻的生命意境。這些成績似乎可以按年次序排列,顯得順理成章,不費工夫,其實卻是孤獨抗拒挫折、壓力,堅持不改寫生工筆之道的收穫。《繪畫筆記》就是這些悅目畫作之下的堅持心路。它的真實亦因此而顯得別具意義。
中央研究院院士 石守謙
寫於2013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