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味全》從頂新黑油 談味全棒球隊史(1)

圖片來源:網路
曾文誠(資深球評)

最近頂新黑心油事件,也牽連到味全這家知名的老品牌。這讓我很感概地想到過去有機會訪問到魏家來之前的味全,他們組棒球隊的過程,當時味全常務董事 張景涵 說:「味全公司五大經營理念當中有一項是回饋社會,而且以味全是製造食品公司的立場來說,就是要讓消費者有健康的企業形象,所以我們支持過很多運動團隊,像早期的籃球,還有網球、桌球等,民國六十六年我們還贊助過自立杯大專棒球邀請賽,所以支持棒球隊義不容辭。」

所以也許該利用這個機會,再將過去舊作味全組棒球隊的過程再重新發表,重新一看企業隊組隊過程中抱持的回饋之心,還有必須克服種種難關,及他們留下那值得記上一筆的台灣棒球史。

以下為口述味全棒球隊史:

要怎麼樣才能組一支棒球隊呢?又為了什麼要組棒球隊呢?據說這個地球上第一支棒球隊是這麼來的,一八四五年一位在紐約聯合銀行(Union Bank)擔任出納的行員亞歷山大‧卡特萊特(Alexander Cartwrighter)為了證實他所訂定的棒球規則可行,所以他找了十幾個人籌組了史上第一支棒球隊,而且自己擔任投手還兼裁判。

而一百多年後,當年卡特萊特所訂定的規則,像壘間距離九十呎、九個人上場、三人出局攻守交替到今天為止都還適用。所以在二十世紀的今天,顯然是不必像卡特萊特那樣地為了證明規則的可行性而去組球隊。

那麼怎麼樣才能組一支棒球隊?為什麼要組棒球隊呢?有的人是為了興趣,為了追逐投打、勝敗之間的樂趣,有人是為了特定的目標、為了百中取一的冠軍頭銜,而走過二十年歲月仍至消失的味全棒球隊究竟是怎麼組成的,又是怎麼樣開始它的輝煌歷史呢?

故事要從一列北上的火車說起。

游志樞(逢甲大學老師):「民國六十七年初,我搭火車前往台北,到台北做什麼我心裡清楚得很,但要到台北的哪裡,卻茫然得很,因為我不知道誰能幫我,幫我解救一支球隊的命運。」

鄭幸生(前宜寧中學棒球隊隊員):「在我進入宜寧之前,這支棒球隊已經有一年的歷史了,雖然它是中部地區數一數二的青棒隊,但在全國賽的成績總是不理想,冠軍不是被華興拿走,就是被美和奪下,只有一次在一個小比賽中得到第一的名次,全國性的賽會最多只得到第二名而已。

雖然戰績一直不夠好,但林易增、陽介仁我們這些球員都相信早晚我們一定能在全國的比賽當中打敗南北兩強的華興及美和而贏得冠軍,但學校方面卻等不及了,因為學校除了棒球隊之外還同時有一支女足隊,以一所私立學校來說,同時養兩支球隊負擔實在是太大了,雖然校長非常支持棒球隊,但董事會還是決定只留下對外比賽成績較佳的女足隊。

我們是在高三下學期開始才知道學校不給經費了,事實上據說早在上學期棒球隊就沒錢了,但校長、教練還有隊友張適閔的父親還是自掏腰包讓我們出去參加中華盃的比賽,然而這終究不是辦法,果然到了年初時整個球隊就一點錢都沒有了,我們只好靠打打慢壘打發打發時間。

當時學校的態度是可以讓我們這些棒球隊的球員留下來唸書,完成高中的學業,但打球,對不起,就是沒經費。其實對我們這些高三的學生來說,球技都已經到了成熟的階段,沒有差那半學期的比賽,至於畢業後的就業,就更沒有問題,因為像台電棒球隊都已經開始和我接觸,所以不是很擔心未來的出路。」

游志樞:「很多人都說宜寧這支球隊的隊員是華興及美和不要的,是人家選剩下的,我從來都不這麼覺得,因為我常到台中球場去看他們練球,我知道他們只是球技比較晚熟而已,所以相信他們一定可以在全國賽稱霸。

就是因為相信他們可以打出名堂,因此聽到球隊要解散真的是很難過,據我所知很多人為了讓這支球隊留下來,已經盡了各種的努力,教練連摩托車都當了,但終究還是沒辦法,畢竟棒球實在是太花錢了,球員吃的、住的、用的,沒有一樣是不要錢的,所以只剩一學期還是撐不下去。

當宜寧的教練洪啟煌來找我,告知球隊因為沒有錢將要解散時,我除了難過之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到哪裡去幫他們找錢,讓隊伍存活下來,而當時一個很直接的想法是,既然要找人贊助,就要找有錢的人,那麼台灣哪裡的有錢人最多呢?應該就是台北吧!」

台灣棒球運動在哪一年、哪一個階段最盛行呢?這個答案可能會因為受訪者的不同而有差異極大的答案,譬如跨越日據、民國兩個年代的人,一定會以誇張的口氣對你說:「少年仔,你知道以前光復時有多少人在打棒球嗎?」如果他心情好,他還會舉過去台北市的例子給你聽,他會告訴你過去在台北市,幾乎每一所小學都有一支棒球隊,到了全市對抗賽的時候全校一律停課,大家都到新公園球場去幫球隊加油,所以那才是台灣棒球最瘋狂的時候。

但如果回答的人是在民國三十年到民國五十年左右出生的中年人,他肯定以回味美好年代的口吻,述說過去六十年代半夜起床跟著大人看棒球轉播,夢想成為棒球國手揚威國際、為民族爭光的時代,那時候少棒比賽從南部七縣市開始,電視台一路實況轉播到全國大賽,每到比賽時街上簡直就像防空演習般的人車一空,大家都在看棒球、談論棒球,棒球簡直是從士大夫到販夫走卒全民參與的運動。

但新新人類可就會抗議以上的回答了,他會提醒你難道忘了幾年前職棒狂熱的景況嗎?龍象大戰不但一票難求,球場附近的工地鷹架、樹上到處掛滿了想要一睹比賽戰況的球迷,有人茶不思飯不想,擔心支持的球隊今晚的戰績;有人工作無力因為昨夜所愛的隊伍輸球,這種景況不是棒球熱潮,這是什麼?

但不論真正的答案是什麼,或有沒有真正的答案,在過去一甲子以上的台灣棒球歷史中,台中這個地名都將留下一筆,因為讓台灣棒球得到第一個世界冠軍頭銜的代表隊,隊員雖來自各地,但隊名卻是「台中」,所以對台中的棒球界人士來說,他們總是有一份異於其他地方的使命感,重振金龍少棒光榮成為他們念茲在茲的神聖使命。

宜寧中學棒球隊是在這種使命下組成的嗎?校方的態度外人不是很清楚,但對促成球隊成立的台中棒球界人士魏來長、陳慶星等人的確有如此的使命,所以他們說服了宜寧校方出錢,集合了來自全省,在過去少棒、青少棒階段未能贏過冠軍的球員加以訓練,希望能一嚐勝利美味,但這種努力卻在最後一刻,因為錢而即將夢碎。

游志樞:「台中已經好久沒有這麼強的青棒隊,我不能讓一支好好的球隊就這麼解散了,所以我一定要去台北找贊助的人,儘管之前台中球界有一些人很熱心,但那只是短期的解困而已,根本之道一定要找一家有規模的公司長期贊助。雖然知道要去台北,但真正具體的目標卻沒有,所以只好隨便找了幾家像黑松等大公司試試看,不過人家一來不知道我是誰,二來是企業贊助運動隊的風氣也不盛,根本找不到點頭的人,所以接下來我就這麼漫無目標地在台北亂晃,或許是老天爺可憐我吧!走著走著竟然走到味全公司了,既然味全在台灣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那麼我就進去試一試吧,反正已經碰了這麼多釘子,沒差這一回,但沒想到一走進去之後,卻在那裡遇上了逢甲大學的同事陳慶生,而他正是味全網球隊的教練,在他的引薦下認識了公司的張景涵先生,所以我就這麼和味全搭上線。」

張景涵(味全常務董事):「味全公司五大經營理念當中有一項是回饋社會,而且以味全是製造食品公司的立場來說,就是要讓消費者有健康的企業形象,所以我們支持過很多運動團隊,像早期的籃球,還有網球、桌球等,民國六十六年我們還贊助過自立杯大專棒球邀請賽。

因為我本身很愛看棒球,而且算是懂點棒球的人,所以當宜寧的人找上我,希望我幫助這支因為沒有錢而將解散的球隊時,一開始我就不是很排斥,後來聽說只有一學期的贊助費用時,就原則上同意了,能讓這些孩子一直有球打到畢業總是一件好事。當然這件事還是得向創辦人報告,而創辦人一聽我分析完後,根本沒說什麼就一口答應了。」

陽介仁(前宜寧棒球隊隊員):「我和林易增實在是很苦命,走到哪球隊都會解散,之前是在高雄高苑,結果球隊解散了,轉到宜寧也好不到哪裡去,隊伍還是因為沒錢要結束了,我們本來以為真的就這樣到畢業,後來聽教練說好像味全有興趣接,不過我們是根本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竟然談成了,球員都很高興,畢竟味全是大公司嘛!」

鄭幸生:「聽到味全要接球隊,高興的絕不止我一個人,心中的那個大石總算放下來了,也能專心地開始練球,其實等著我們的只有一個比賽而已,不過那卻是所有青棒選手最重視的比賽,贏了就有機會出國,而且有機會升大學,這個比賽就是六月下旬開打的全國青棒賽。」

陽介仁:「有人出錢支持球隊真的差很多,味全不但拿錢讓我們在外頭租房子,而且每天下午兩點練球時就會派人送來兩大箱的牛奶,你知道嗎?那種牛奶是用玻璃瓶裝的,不是像現在那種鋁箔包的。雖然好像有聽說一人只能喝一瓶,但他們都送那麼多來,我們就拼命地喝也沒有人管我們,真好!」

鄭幸生:「台中的球迷也很熱心,在之前我們很本很少打出像樣的成績,但每次在台中球場練球,都有一大堆球迷來看,而且還有人煮綠豆湯給我們喝,那種綠豆湯的美味至今難忘。」

大學聯考前一晚你在想什麼?入伍當兵的前一天你在做什麼?人生總是有那麼一次你其實很想逃避,但卻不得不面對的關頭,而在來臨前那一刻你才會突然發覺,腦中竟是一片地空白,這時的你,面對的並不是一直等待的恐懼,而是茫然。

隊名改成味全的這些棒球選手,在即將面對的六月二十四日,這可能關係到他們這一生命運的全國大賽的日子,心中原本是一種宿命般的茫然。讀書的孩子被鼓勵成要考百分拿第一的唸書機器,而他們從小拿球拿棒,為的就是百中取一的冠軍頭銜,這當中有什麼差別嗎?他們從不去做比較,也不去思考,鄭幸生、王國慶、陽介仁、黃榮生、王銘雄是紅葉少棒的球員,他們從沒有像前輩那般地揚名立萬。林易增、胡燈財打過巨人少棒、打過七賢青少棒等名隊,但就是沒打過第一,而蔣坤生、詹仁和從國小就開始是投捕搭檔,卻從未在冠軍來臨一刻相互擁抱。他們都在大賽中失敗過,原本對冠軍、對國手頭銜已經絕望時,老天卻送給他們一個味全,在這次全國賽,他們不能茫然,他們要拼那微乎其微的坐三望二搶第一的機會。

張景涵:「公司贊助這支球隊,就從沒有想要他們拿冠軍的意思,你想想看宜寧資助這個球隊三、四年,就是因為一次冠軍都沒得到人家才不想繼續花錢,所以味全贊助一學期只是想讓他們能順利畢業而已,冠軍再怎麼說都是華興或美和的。」

李廷壁(前味全公司廣告服務部副理):「雖然大家都說宜寧沒有機會拿冠軍,可是自從味全接手,我去看過他們練幾次球後,我覺得這支球隊還是很強的,應該有不錯的成績,不過這次比賽除了美和及華興之外,其他球隊的實力都很強,像長榮有吳復連、郭泰源,山崎有超級投手何明堂等,都是不好惹的隊伍,而味全的籤運也太差了,第一場就遇上了華興。」

民國六十七年台灣正走在關鍵的道路上,元月七日國民黨中常委一致通過提名蔣經國為第六任總統候選人,二月二十四日鐵路電氣化台北至新竹段通車。三月二十一日國民大會以一千一百八十四票通過蔣經國為第六任總統。五月二十日蔣經國提名孫運璿為行政院院長,同日味全公司位於松江路的新辦公大樓舉行破土儀式。七月十日財政部宣佈台幣對美元的匯率調整為三十六比一。八月十六日樞機主教于斌病逝羅馬。十二月十六日美國片面宣佈將在隔年元旦起和台灣中斷外交關係。

而這一年的六月二十四日,天氣晴,台北市立棒球場,味全球服第一次出現在棒球場上,即將迎接他們成軍以來的第一戰。

(未完待續)

(本文僅代表作者之意見與立場,經作者授權轉載,作者為資深棒球球評。2014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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