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毛球兔
第54期
与安亲班的小朋友相处近一年,他们年幼得不曾经历台湾的创伤──九二一大地震。对于人生的无奈尚且不明白,我却已想说说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先是最恼人的孟,他总在上课时胡来瞎闹,每回非得把小女生惹哭,直待最凶的老师狠下心让他皮肉痛苦,才会噤声。他的专属座位,就在班主任隔壁。班主任多次让我知道,他的家人就是把他送来接受教训的,一切无妨。某日课后,小朋友一哄而散,我瞥见孟在门外来回转悠。他快步进教室,低着头仅露出浑圆双眼,安静无语地把桌椅排整并拢,不等我开口,随即潇洒跑远。
内向或许是武装的面孔,最初的琪,安静得让人屏息,点到她的名字就像刮来一阵秋风。她曾上课哭泣,为了不愿写作文,拒绝日复一日的安亲班生活。我有些心疼。某日题为「我的图文日记」创作,我鼓励琪未来能出版自己的图文创作集,她反复读着期许的话,以朗诵的语气,竟就此把自己的勇气和开朗召唤回来了。而今的她,会使劲伸长手臂搭住我的肩咯咯地笑。
伦很是特别,她的家庭让她早熟甚而早慧,她懂得看老师脸色,时而煽动群体的情绪,甚至左右上课氛围。然而,她的感情也最真挚。有一回,她借走我的手机嘟哝一阵,过了良久,爸爸拎着点心来到安亲班,她又成了最受瞩目的一个。孩子们盯着热食争相分配交情,我却看见她弯笑的眼中泛着泪水,「很久没见到爸爸?」我细声问,「嗯。」她未抬头。
他们会在上课时大剌剌地挤在我的位子上,争先恐后不肯离开,扯着嗓门把我呼来唤去,又叫又嚷,闹翻了天。我成了师界最要命的负面示范,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师都对我摇头叹息,我竟然只能乐在其中。
每回课后,天黑路遥,路上冷冷清清的,影子从车轮下伸出来,变长,又消失。我来回想着,过了多久后到家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