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有杂志社找我谈经济与股市的展望,就是要预测今年的行情,供读者参考。对于经济方面的东西,我从不相信预测,也不去理会预测;但广大的投资大众,显然有这个需求,希望在年初就能对整年的经济景气有概括性的了解。加上杂志主编是我熟识的好友,也就不便推辞了。读者的想法不难理解:花点工夫把各门派的预测和看法搜罗在一起,对未来的掌握,应该就八九不离十了吧!
但经济能够预测吗?每年年底,国内外知名机构总会对来年的经济成长率做一个预测,接着经济分析家们把各家的数据做汇整比较,并简要陈述预测的理由。政府机关也要做经济预测,而且还以此为基础来编列预算。我们似乎摆脱不了经济预测。
然而,这些预测准确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而且误差范围常常不是小数点以下三位数。最有名的例子当属主计处去年连续九次调降经济成长率的预估值,引来舆论的一片挞伐。老实说,我认为主管机关的预测失准不仅是无辜的,而且还是天经地义的。
早年我曾经在券商担任股市分析的工作,不论下多大的工夫,研究多么透澈,对大盘的预测,常常是打印机还没把报告印出来,数据就已经不能用了。老练一些之后,就学会用各种模棱两可的惯用语以求自保,例如:「大盘可望挑战前波高点,但获利回吐的卖压沉重,不排除随时有回调的可能。」
总之,对于经济和股市预测,最好还是明哲保身,离远一些。
复杂系统与黑天鹅
为甚么预测经济和股市那么困难?这个问题,曾经有正反两面的激战,但多年来,随着「复杂系统」的概念日益普及,持不可预测论点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有后来居上的趋势。
限于篇幅,我们只能简要说明。传统的学者把经济事务视为常态分配,可以透过统计去取得经济变量的估计值,并且可以在一定的信赖水平下做预测。这种观念认为,经济预测是一种科学,你可以得到非常精确的结果,例如:预测2013年台湾经济成长率为3.6%。
但另一派人士认为,经济和股市属于复杂系统,这种系统是由多个小单元所组成的结构,单元之间以非线性方式交互作用,产生集体行为。在复杂系统之下,交互作用复杂,会产生报酬递增、因果模糊、蝴蝶效应、幂次定理等特性,总之,不服从常态分配,没有平均值也没有变异数,传统的统计学无用武之地。
简单说,传统观念认为经济变量有一个平均值,离平均值太远的事件,其出现机率小到可以忽略,而且影响力也小到可以忽略。但在复杂系统之下,离「平均值」很远的事件,虽然不常出现,但绝不能忽略不计,尤其是其影响力更大,举足轻重。
例如金融风暴虽然不常出现,但只要一发生,必然对经济造成重大影响,所以在做经济预测时,不能忽略不计;但问题是,我们也无法预测金融风暴发生的机率和影响程度。《黑天鹅效应》的作者塔雷伯(Nassim Nicholas Taleb)把这称为黑天鹅事件。就以2012年的经济来说,预测机构几乎无法在2011年底预测到欧债风暴及其所造成的影响。
来自演化的智慧
但我们真的就对复杂系统无计可施了吗?如果复杂系统不能预测,人们为甚么还是要去预测经济和股市呢?幸好,美国的霍兰教授(John Holland)在1994年Santa fe研究所成立满十年时,发表了复杂适应系统(Complex Adaptive System)概念,对于人们认识、理解、控制、管理复杂系统提供了新思路。
他的观念受到生态系和演化系统的启发,这类的复杂系统,有很大的容错能力,因为系统里的个体,可以依据环境和其他个体的状况,产生学习、调整、适应的动作,从而整个系统也发生演变或进化,包括:新层次的产生、分化和多样性的出现、甚至聚合成为更大更新的系统。总之,这种系统含有来自演化的智能,有机地化解危机。
例如狗儿有一条腿被车子辗伤,如果迅速就医,则能复原。如果不医治,伤口也会愈合,但这只腿将失去支撑能力。这时,狗儿自然会调整姿势和行动方式,以其他三条腿来解决问题。它用新的方式行走,化解断腿危机。也就是说,只要系统不死,危机总是会被化解的,而且化解的方式有很多种层次。
有了霍兰教授的启示,我很容易就对2013年做了一个预测:欧债危机虽然仍未解决,但其影响力将远不及2012年。并以此为基础,对几个经济面向做了一些乐观的申论。
但我最大的疑惑是,人们为甚么要做预测,而且还把自己的预测发表,让世人评论呢?关于这点,霍兰认为,所有的复杂适应系统都能预测未来,并经常做各种的预测,而且,不只是人类才有这个能力。
看来,我并不属于复杂适应系统。
林茂昌为台湾知名的翻译家,翻译过多本重量级财经著作,如葛林斯班的回忆录《我们的新世界》、畅销书《黑天鹅效应》、《师父》、《马丁沃夫教你看懂全球金融》、《大债时代》等。曾任台证期货总经理、期货商公会理事。自2004年即财务独立从事价值投资。2011年出版第一本着作《我的职业是股东》,广受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