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林克孝專題報導

林克孝攀爬玉山東峰北壁的壯舉

林克孝談起大學時代締造首度成功征服台灣玉山東峰北壁的紀錄時,神采飛揚。丹尼爾攝影
第95期
鄭少凡

五十歲初頭的林克孝熱愛山林,登山資歷超過三十年,登過半數以上的台灣三千公尺以上的百座高山。8月10日攀登束穂山時,在懸崖邊抓住樹枝,沒想到樹枝突然斷裂,摔落百公尺深的山谷中……此次登山成了林克孝的絕響。

消息傳出,惋惜訝異之餘,不瞭解他的人可能一時難以體會:為甚麼林克孝如此喜愛爬山?

如何愛上登山?

林克孝這麼熱愛登山,其來有自。

林克孝的登山經歷,可以追溯至孩童時期。由於父親林文仁也是個登山迷,在父親的帶領下,登山成為全家人共同的嗜好。林克孝中學時,全家就加入中華健行登山會。他曾經笑著回憶,自己和父親的爬山經驗是交互影響的:「從一個地方可以看出他(父親)的教育。他愛爬山,帶著我們爬陽明山、七星山、大屯山。雖然爬這些山現在很容易,但是在三、四十年前不是那麼容易。以前的七星山、大屯山都還發生過山難,但也不是困難到像爬奇萊山等。他就帶著我們走,引發了我們的興趣。」林克孝簡單的話語卻讓人感受到父子間相處的溫馨:「後來我開始爬玉山、雪山、大霸尖山等,我爸那個時候才去爬大山。他是看我們小孩子爬大山很有意思,也參與這活動。」

林克孝就讀成功高中時,和幾位學長一同創立了登山社,第二年後還當上了社長。他風趣地說,因為社團沒幾個人,當社長是被「陷害的」,幾個同學彼此望了望,就被學長拱出來當社長。

成功高中的登山社,雖然是學生們「玩票」性質的團體,卻是啟發林克孝投入攀岩活動的關鍵時期。當時社團請來的指導老師,就是台灣早期的雪地攀岩專家鄭明宏。透過鄭明宏,林克孝認識了另一位攀岩高手高銘和。高銘和就是後來台灣成功挑戰聖母蜂、從聖母峰史上最嚴重的山難中存活下來的奇人。

鄭明宏這位台灣登山界的前輩,讓林克孝愛上了攀岩,成了林克孝攀岩的啟蒙老師。他笑著回憶:「高中是爬岩的開始,算很早很早接觸,那時候全台灣爬岩的人互相都認得,因為裝備都很貴沒人付得起,要借來借去。我印象中一條登山繩現在買是三千多塊,那時候買也是三千多塊。你就可以知道三十年前的三千多塊是多大!」

「克孝不止登山,他還攀岩,但是攀岩很危險,所以原則上我是不鼓勵他啦!」說起林克孝愛上攀岩,父親林文仁多少有點不放心,但是,仍然以行動表達了他對兒子的愛,「他當時的主要裝備,我就到國外去買,像是pick(鶴嘴鋤),我在紐西蘭買;像繩索,我就到日本去買。還有很多用具,都是從國外買回來的。」

林克孝考進台大經濟系時,台大登山社剛巧在南湖大山發生山難意外事件,造成兩名學生死亡,因此登山社報名人數,從本來的八百多人驟降到一百五十多人。但是,這絲毫不減林克孝登山的狂熱。

去年7月《看》雜誌採訪後,林克孝借給記者一本1981年的《野外》雜誌。紙張雖然老舊泛黃,但書本仍保存得相當完好,可見他十分珍惜。這期的《野外》雜誌,完整記錄著林克孝學生時代的輝煌登山事蹟──攀登玉山東峰北壁。

當時,才二十出頭的林克孝,是台灣第一批成功征服玉山東峰北壁者之一。事後林克孝親自撰寫約十頁的稿件,詳述攀登過程,投稿該期《野外》雜誌。

此舉在台灣登山史上意義非凡。

第一趟征途失敗

玉山東峰北壁在80年代,是從未有人膽敢涉足的岩壁。領隊高銘和是那次壯舉的「始作俑者」,他在《野外》雜誌敘述發想攀爬北壁的緣起:「(民國)六十九年(我)又登了一次玉山,發現東峰北壁萬丈峭壁非常雄壯,在回程途中,一絲念頭閃過我的腦際,我趕緊請同行的陳聯順拍下一連串的玉山東峰照片,從北峰下來的途中一直拍到東峰山頭下的老濃溪頭。」

高銘和回台北後,把玉山東峰北壁的照片轉成了一張又一張的幻燈片,然後仔細研究,研判出一條可能攀登的路線。但這路線竟長達三百公尺。高銘和震驚地寫道:「真是嚇了我一跳,三百公尺在世界大岩場中根本排不上名,可是在台灣則是非同小可。這個結果令我甚感興奮,經過多次計畫、研究,便決定附諸實現。」

1981年元旦,由高銘和領隊,當時就讀大學四年級的林克孝也是其中一員,他們展開第一次嘗試。然而,天公不作美,大風、大雪、大霧,氣候惡劣到能見度大概只有眼前幾公尺,根本無法望見遠處的山壁,第一趟的征程因此敗陣下來。身為攻擊隊員的林克孝當時爬了三十幾公尺後,惡劣的氣候讓他完全無力堅持下去,卡在高空中四小時後,才經由隊友的幫助,慢慢藉著繩索降到雪地上。一踏上地面,體力耗盡的林克孝即癱坐在雪堆中,腦袋一片空白。

雖然如此,這個嘗試卻仍是創舉,在山友中廣為流傳。高銘和寫道:「儘管失敗,卻帶給山岳界一股不可抗拒的震撼,尤其隊員們在暴風雪中奮鬥的精神,曾留下很多話題給所有台灣喜愛攀登的朋友。」

過後,高銘和一行人決定捲土重來。他們籌組攀岩者俱樂部,匯集更多攀岩愛好者,並在該年6月展開為期四個月的攀岩訓練,計畫10月展開第二次的攻頂行動。他們每星期六固定在鼻頭角的龍洞岩場過夜,利用晚上講授攀岩課程,並在次日實地做攀岩練習。

攻頂成功!

10月捲土重來的隊伍成員有25人,其中7人參加過第一次失敗的攀登嘗試,包括領隊高銘和和林克孝。

再次面對這片巨大的岩壁,林克孝心情如何?他在《野外》雜誌中說道:「為甚麼我們要花那麼多錢,運送那麼多物品,去攀登那片屹立亙古、神聖莊嚴的絕壁?為甚麼我們要投下那麼多心血及時間訓練和準備?為甚麼我們要在這麼年輕,一切才開始的時候去冒生命危險?為甚麼我們要如此做?我知道,東峰北壁會告訴我這些答案。」

在三千公尺的高山上,許多人高山症開始發作,林克孝自己身體也有點不適。紮了營,晚上竟然下起雨來……

半夜在睡夢朦朧中,林克孝聽到高銘和在棚外大喊:「林克孝呢?他的星象來了!」爬出了棚外,發現天候轉晴,林克孝心中如釋重負,他如此描述:「看見月亮剛好在東峰頂上,像一顆鑽石閃閃發亮,斑爛得令人泫然欲泣……晚雲未完全散去,但織女星已經帶著天琴在銀河岸輕奏夜晚。我深呼吸幾下,帶著高山涼意的空氣順流而入,一種喜悅油然而生:我又佇立高山,在三千公尺,寂靜的秋天。」

隔天8點整,林克孝大喊了一聲:「Climbing!」後,正式揭開攀爬的序幕。

到了11點26分,他們一行人克服了艱難的「50公尺垂直岩壁」,這個岩壁上有一個小平台,疲憊的林克孝與隊員們得以小憩。站在海拔三千六百公尺的高山峭壁上,林克孝眺望四方,寫下當時心境的超脫與感動:「冷杉林的綠和天空的瑩藍交織成一幅明朗的畫,涼風拂過時,視覺短暫地抽象起來,竟覺得是在海岸觀海,一種全然的遼闊和平靜。懸空的不安不知何時已變成臨淵的滿足,一切都那樣自在的偉大、無極。在肯定的崖壁和飄渺的山谷之間,總覺有一種人不能瞭解的蒼茫與虛幻。我愛這瞬間的感受:我在天地之間!我擁抱存在與虛無!」

但是,下午5時45分時,在地上的領隊高銘和和攀爬在峭壁上的攻擊隊員們失去聯繫,無線電接不通,而天色已暗,濃霧四起,無法看出崖壁上人在哪;高銘和苦守對講機到6點半,仍沒有任何消息……

直到隔天凌晨6點多,才看到北壁上的燈火亮起,無線電終於聯繫上壁上的攻擊隊員們,這時高銘才知道五位攻擊隊員(包括林克孝)在海拔三千八百公尺的高空度過了難過卻「羅曼蒂克」的一夜……

經過一夜失聯的折騰,隔天隊員們繼續努力攻頂,終於在1981年(民國七十年的國慶日)10月10日上午11點15分,由林克孝第一個攀上東峰北壁,中午12點20分,所有攻擊隊員全部安全攀上了峰頂,締造了台灣第一次征服玉山東峰北壁的紀錄。

他們一行人在北壁上歡呼、拍照留念。高銘和說:「整個玉山山區都被我們熱烈的叫聲掩蓋了!」

林克孝以優美感性的辭彙描繪了他感動的心情:「佇立在玉山東峰頂……天空雲翻霧湧,陰風怒號,偶爾露一片湛藍晶瑩的蒼穹。看不見四周的山……也──看不見玉山東峰……那一座無極的龐大,唬唬逼人的巨人突然消失在眼前,我頓時好像失去甚麼,總覺得我們忘了某些曾經存在,人與自然最合一的契合點。太久了,太久和大自然的對立使我們遺忘了回去的路,遠古已經遠得很遠了。」

「雲更蒼茫,風把所有悲涼的回憶吹上玉山東峰頂,我問自己到底獲得甚麼,隱約中只有生命的一個答覆。12點40分,我步下玉山東峰,一切一切的絢爛,慢慢歸於平靜……」

如今,回頭看看林克孝這學生時代的壯舉,以及當時留下的歷史性文字,其中透露的訊息,想必所有想念林克孝的朋友,在一同追悼思念他生命中的這一段精彩與輝煌的同時,也更加能體諒他三十年後的執著與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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