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不是一個共產國家,但是有一個共產黨政府。
~《The Party:The Secret World of China's Communist Rulers》
作者:前《金融時報》駐中國記者馬利德(Richard McGregor)
(本書獲得亞洲協會第三屆伯納德.施瓦茨圖書獎)
96. 燒頭香
「你們家信佛教的吧!」姚二突然問道。
「呵,怎麼突然問這個?我爺爺奶奶是拜佛的,但我家那口子你是知道的,她是天主教徒。」方濱說到這裡突然感到很糾結,心裡很不舒坦。因為自己的太太參加的是地下教會,怎麼勸她都沒有用。
「你呢?」
「我?我是錢教。」方濱回過神來,說完了自己便哈哈大笑。
「說真格的,你相信世上有神嗎?」姚二問。
「寧可信其有。可我覺得敬鬼神而遠之才是最佳選擇。」方濱實話實說。
「所以你是儒家。」
「幹啥分起派別來?日子不都這麼過嗎?」說到宗教信仰就會想到歷年來從不停止的迫害。最近地下教會被抓了不少人,方濱壓力不小,不是很想談這個話題。
「你都不會苦悶?」姚二懷疑地看著他。
「我家那口子是很虔誠,但在我看來就是一群人湊在一起社交罷了。一樣有家長里短不痛快的事。」方濱藉著飲酒掩去自己的真實想法。「對我來說啊,有錢賺,有酒喝,有溫柔鄉可以舒解壓力,這就是人生。」
姚二嘆口氣:「我這些年最看不懂的是個叫顏成中的港仔。含著金湯匙出生,看似天真卻是個人精。他看起來很快樂。或者這麼說也不對,應該是自在吧!」
「羨慕人家?」
「只是好奇,他怎麼做到的。我就想有可能是宗教信仰的影響。」姚二指著四周的人。「你瞧,不是咱們貶低自己人。咱們內地的人就是不懂得笑,你何時看到一個打心眼裡開心自在的人?每個人都是苦大仇深的樣子。」
方濱懂得姚二想說甚麼。在這個大環境裡哪個人不是急於追逐金錢與利益?回想起小時候甚麼都沒有,但村裡的小溪是乾淨的,人與人之間沒有那麼多的差異。物質雖缺乏,卻還能擁有單純的快樂。只不過幾次的政治運動把人搞得戒心大了。
可是如今呢?改革開放才多久,幾千年不變的環境一下子毀了,而人與人之間則更加疏離。
物質是不缺了,卻又怕政權不穩波及自己擁有的財富與一切。明知百姓恨極了自己這群權勢者,也只能把圍牆越築越高,或躲在高樓豪宅裡靠保安保全。這樣的日子好嗎?
午夜夢迴時,他也會感到空虛。
「最近我老是做同一個夢,有一個老道站在我床邊嚴厲地斥責我,攪得我睡不好也吃不下。」姚二對方濱坦白說道。
方濱驚訝地看著他:「你撞邪了?」
姚二聳聳肩:「不知道。所以才想問你,你爸媽都去哪個廟拜拜?」
方濱想了想:「北京雍和宮。他們經常去燒頭香。」
姚二抬眉疑惑地問:「燒頭香不是過年時才有嗎?」
方濱搖頭:「不是的。每一天都可以燒頭香,只要在其他人還沒燒香之前插上第一柱香就是燒頭香了。」
姚二喃喃道:「原來如此。」
「哥兒們明天陪你去燒香。心誠則靈,你就帶著一顆誠心行了。」方濱安慰他。
姚二點點頭。
第二天方濱果然起了個早,陪著躲在俱樂部裡的姚二一起去雍和宮燒香。
「昨晚還好吧!」方濱試探地看著他的臉色。
姚二疲憊地搖頭不想說。
方濱一看就懂了,那老道還是又來了。
順利燒了香之後方濱本來還托了關係要找雍和宮裡一個通靈的老先生幫姚二解一解運,但被姚二拒絕了。
「燒了香之後我心裡就踏實多了。」姚二在雍和宮四處繞了繞就要打道回府。他還是得回家,不能總是躲著。
方濱有點不放心地看著他:「要不,你跟我去一趟我們家那口子的教堂,神父可以祝聖也可以幫忙驅邪。」
姚二噴笑。
「可以這樣嗎?腳踏兩頭船,小心兩頭都沒著落。」
方濱撓撓頭:「的確有點怪。但不就是多拜個神,就像買保險,神不會怪咱們的。」
姚二卻不肯這麼幹。於是方濱便把姚二送回姚家大宅,然後才驅車走了。
姚二看看自家大門,舉手按了門鈴。
「二少回來了!」門房開了門之把姚二迎了進來。
「爺爺在家嗎?」姚二問。
「太爺剛吃完早餐,正在客廳看報。」
姚二點點頭往客廳走。
「回來了。」姚老爺子的反應很平淡,沒有提起讓他近日不要回到北京的禁令。這倒出乎姚二的預料。「事情辦的不錯。」
姚二微笑坐在爺爺面前。
「聽你父親說那筆土地的價格被壓得很低?」姚老爺子邊抽著煙問道。
姚二點頭:「最近經濟情勢不明,銀行多半不敢貸放這麼大的額度,買賣土地只能用現金。說也奇怪,唐家好像在去年最預料到了今年的國際經濟局勢,不但把手上的大量股票高價賣出,還把整個企業體在銀行的貸款全部清償。如今也只有香港唐家準備了足夠買下那筆土地的現金。」
姚老爺子嘆了口氣:「人家有眼光,家裡燒高香。」
姚二看看爺爺,心想你不是忠實黨員嗎?不是總念念不忘甚麼萬里長征嗎?怎麼也信甚麼燒高香?黨員不都是無神論,只信資產階級革命,只信唯物論嗎?
姚老爺子看著孫子憔悴疲憊的臉色:「你早上去雍和宮燒頭香?」
姚二心裡一驚。「爺爺可是眼耳靈通啊!」
姚老爺子沒有被這樣的奉承逗樂,嚴肅地看著姚二:「說說看你撞了甚麼邪?」少不得要找有本事的高僧來做法才行。
姚二便把夢裡老道跟他的對話敘述了一遍。
「那老道不許我睡,還說我的時間不多了,只有四年的時間可以兌現我的承諾。如果辦不到,等待著我的不只是死亡,而是永生永世的滅絕,灰飛煙滅。」
姚老爺子臉色一沉,抿著嘴沈思著。
姚二也不說話,靜靜坐著等待爺爺發落。
「你這個夢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姚老爺子半晌後才問道。
「有二個月了,那時我人在香港。」不就是家裡那婆娘來鬧事那時候嗎?姚二突然疑心是自己的妻子給自己下了甚麼蠱。
「小趙!」姚老爺子喊了隨扈進來。「去聯絡張先生,就說下午如果方便,我和二少去拜訪他。順便準備一份禮品,下午帶去。」
小趙得令去了。
那個張先生姚二倒是有點印象,好像住在胡同裡,時常有人去找他泡茶聊天。不過往來的人多是些喊得出名字來的退職人物,例如自己的爺爺就是其中之一。也不知道這些人找他聊些甚麼。
「回來了就不要再亂跑。這幾天你還是每天去雍和宮燒頭香,有空就抄一抄《金鋼經》和《心經》。」姚老爺子交待。
姚二心裡雖不願意,但也只能應下。回頭便打電話給方濱,肯定是那廝出賣了自己,否則爺爺怎麼會知道自己撞邪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