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媒觀察

建立在不平等基礎上的美國「平權行動」

10月10日,美國最高法院舉行聽證會審理德州白人學生費雪(右)於2008年起訴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歧
10月10日,美國最高法院舉行聽證會審理德州白人學生費雪(右)於2008年起訴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歧視的案件。Getty Images
第126期
樊家忠

1961年3月6日,美國甘迺迪總統簽署了一項重要的行政命令,第一次使用「平權行動」(affirmative action,或稱「優待辦法」)這個詞彙來描述以「推動平等權利」為目的的政策或措施。此後不久,詹森總統又在1965年頒布了《11246號行政命令》,要求政府僱用人員時不考慮種族、宗教和國家背景。此後,「平權行動」的精神貫徹在美國的政府部門,並逐漸延伸到私人部門。

「平權行動」的背景應該是美國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這個運動讓「保護每個人平等權益」的觀念廣為流傳,而少數族裔、婦女、殘疾人的權利也受到了空前的關注。

此後,美國的高等教育機構也開始發展出照顧少數族裔學生的「平權行動」(優待辦法),主要的做法是設立少數族裔的保障名額,或者在錄取標準上給予少數族裔學生優待。這些措施行之有年,但隨著少數群體的社會地位與經濟處境逐步提高,這些措施的必要性開始受到嚴重的挑戰。

已有先例

今年10月10日,美國最高法院舉行聽證會,審理德州白人學生費雪(Abigail Noel Fisher)於2008年起訴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歧視的案件。費雪在該年申請奧斯汀分校,但卻沒能被學校錄取,但這完全是因為該校在錄取標準上給予少數學生優待的結果。費雪向學校查詢的結果顯示,如果沒有少數學生優待,她的成績就可以被錄取。費雪認為學校的作法侵犯了美國《憲法》與聯邦《民權法》保障的平等待遇,憤而對學校提起訴訟。該案一路打到美國最高法院,成為司法史上一個重要的案例。

事實上,美國大學的平權措施近年來頻頻遭到挑戰。1997年,成績優異的白人學生葛瑞茲(Jennifer Gratz)申請密西根大學法學院被拒絕後,以歧視為由把當時的密西根大學校長博林杰(Lee Bollinger)告上法庭。她表示相同背景的少數族裔學生申請的成功率高於白人學生,形成對白人學生的歧視。結果,美國最高法院於2003年以5票比4票裁定密西根大學勝訴。當時最高法院表示密西根大學法學院給予少數族裔學生某種程度的優待,但不是絕對的優先考慮,這樣的作法並沒有違背美國憲法精神。

費雪案雖然還沒有裁決,但各方預期費雪案的結果可能會戲劇化地不同。原因是美國高等法院的9名法官現在有5名保守派法官,4名自由派法官,情況和1997年審理葛瑞茲案時自由派法官占多數有所不同。而對於「平權行動」的看法,保守派法官們一向抱持反對的態度,與自由派法官們的贊成態度截然不同。這就是為甚麼高等法院此次審理費雪案受到各界矚目,因為如果高等法院判德州大學敗訴,那將是劃時代的變化。

兩種正義的取捨

美國各大學的「平權行動」之所以受爭議,正是因為現行的措施並不是給予所有的申請者齊一的錄取標準,而剛好相反地給予少數族裔優待或者保障名額,形成種族不平等措施。這些措施的性質是補償性的,其目的是要補償少數族裔過去因為受到歧視而導致在教育機會、就業與收入上的損失。換句話說,目的為「平權」的措施,內容剛好是「不平權」。

反對人士認為,平權措施的本質是讓這一代的白人為上一代白人的歧視負責,但這在法律上站不住腳,就像我們不能讓孩子為父母的犯罪行為或者債務背負法律責任一樣。法律責任不應該有跨世代的關係,而平權行動違反了這個原則。另外也有人認為,用新的歧視來矯正舊的歧視,本身就不是可取的做法。

贊成平權行動的人士認為,少數族裔(尤其是非洲裔)在美國的歷史上長期受到歧視,其所造成的損失具有一定的遺傳性。因為少數族裔的後代也會受到嚴重影響,何況歧視至今仍然存在於美國社會。另外,多數大學採用保障名額的理由是要促進社會的多元化。保障名額有助於社會上保持一定比例少數族裔的各類專家與學者,他們能給少數團體提供專業服務,且多元本身還能促進族群和諧,讓文化豐富多彩。

另有一個反對平權行動的觀點認為,大學給予少數族裔錄取的優待,不但沒有幫助到這些少數學生,反而對其有害。例如芝加哥大學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貝克教授(Gary Becker)即認為,在平權行動的制度下,少數族裔學生畢業後所面臨的就業市場會對他們的能力產生懷疑,因為他們是獲得優待之下才取得了大學學位,這將對真正優秀的少數族裔學生造成損失。有趣的是,聯邦最高法院大法官托馬斯(Clarence Thomas)正是這樣的受害者的典型例子。本人是平權行動受益者的托馬斯法官就曾公開表示,平權行動玷汙了少數族裔靠自己辛苦獲得的成就。同時也有非洲裔專家及團體表示反對平權行動,他們認為優惠的入學政策會使得非裔學生過度依賴而不思進取。

對亞裔學生的影響

10月13日聽證會的審理過程顯示出,法官們雖然傾向判德州大學敗訴,但並非因為德州大學施行了平權行動,而是因為德州大學的律師在辯論時犯了一些錯誤,使得法官相信德州大學實施了不必要的平權措施。同時,費雪的律師也沒有要求法庭作出推翻過去範例的裁決。這些跡象都顯示,費雪案最終的裁決應該不會是裁定平權行動違憲,並進一步形成新的判例。不過,費雪不會是最後一個出來挑戰平權行動的學生,以後還會有受到「歧視」的白人學生出來爭取權益。

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大學入學的保障名額制度事實上限制了亞裔學生的入學人數,因為亞裔高中學生平均成績優異。所以許多人認為宗旨為保障少數的平權行動,卻弔詭地妨礙了亞裔少數公平進入大學的機會。因此,各界預期將來大學入學的保障名額取消後,將會有更多的亞裔學生進入美國大學就讀。

台灣長久以來也有大學入學的優惠政策,主要是透過入學考試的加分設計。早年受惠的是蒙藏族學生、退伍軍人、港澳學生與僑生,近年來主要的對象則是原住民。雖然2004年曾發生超過20位特種考生(全為原住民)加分後進入台灣大學醫學系,引發不少家長反彈。但基本上台灣社會似乎對於這些優惠政策採取十分寬容的態度,這基本上應該反映了台灣人普遍寬厚的文化底蘊。

不過,大學入學的優惠政策到底對少數族群產生了甚麼樣的影響,卻是一個非常值得重視的實證議題,可惜相關的研究成果還十分缺乏,應該是未來社會科學研究者的一個努力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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