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外留学、旅游、工作,跟在国外生活,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前者,就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可以近距离的观察,跟我们长相截然不同、性格完全迥异的人。这幅画,就是「他者」,无论怎么亲近,总是有距离。我们可以比较捷运的干净程度、公共厕所的便利程度、文化种族的思考模式等等,但是比较的基础在于我们过去的生活经验,我们还想回去,所以有「比较」。不论是长是短,可能一年,或许二十年,终究我们还是可能想落叶归根。
举例来说,我们会觉得英国的议会比起台湾的立法院要好;我们会觉得英国的艺术、文化等,比起台湾的短视近利,在底蕴上要深厚许多;我们甚至会觉得,英国的男生很帅、女生也正。然而,这还是「他者」,我们没办法融入这样的生活。
这有点像是「伦敦华埠」,或者我们称伦敦的中国城。华人自成一个圈子,婚配、交友、饮食、采购,都在那个地方为主。或许有部分华人,或者是华人的第二代、第三代,走出那个圈子,但是无论如何,还是「他者」,对于英国斯图亚特王朝、都铎王朝、温莎王朝,即便是到了第二代或第三代,同样很难有感觉,认为这些君王与贵族,就是自己历史的一部分。对于英国的华人来说,至多就是不去碰触历史与政治而已。或许新一代的华人,对于英国的流行音乐、文化已经有一定认识,甚至已经满口英式英语,也与不同种族的同事相处得很好;然而,遇到政治、历史,一样会撞墙。
这样的人生,我个人认为是有缺憾的。想想没有历史、不关心政治、遇到歧视只能默认、与朋友交往都保持表面的客气,清明节不能放假、复活节却要一起庆祝,即便自己是基督徒,恐怕也会有一个疑问,我是谁?
之前在哈洛德(Harrods)百货购买红茶时,遇到了一个台湾来的留学生。她先前在英国念硕士,后来抽到居留证,在几经考虑后,决定再回英国定居,现在在哈洛德百货担任店员。我没有细问她到底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定居,毕竟这里即便薪水很高,一个三明治一百五十元的价格,应该不会比台湾好过到哪里。或者她想过,拿英国国籍后,在这里结婚生子。然而,她会不会偶然想起,台北的捷运、演了两百遍的赌神、方便的夜市?她适应得了短促的英式英文、饶舌的标准中文吗?当她被当地的人或政府欺负,她是否知道该怎么做?她看到海报上在宣传亨利八世的传奇,她会不会想起赛德克巴莱?我没来得及问她,可是我有很多疑问,毕竟,身为过客,我可以爱上这里;但身为居民,我没办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或者就像是莱斯特广场的「伦敦华埠」。我们很难在伦敦看到犹太人、东欧人、阿拉伯人、日本人,自成一个小区或市场,而且闻名伦敦。但是在这里,我们却可以看到华人自成一个圈子。在那里的许多华人,可能只是工作、娶妻、生子,就这样过了一辈子。BBC不会有他们喜欢看的节目,只有三流的中餐厅,没有一流的夜市小吃。他们工作,就为了活着,然后人的范畴,就被局限在工作、吃饭、睡觉而已,就像是张学友的那首歌:「纽约的司机,做着北京的梦」。
小时候,我曾经很想移民。然而现在有能力移民以后,反而很想留在自己的国家。我没办法依附在别人的文化、传统上过日子,更没办法不对政治说三道四。在自己的国家中,我们懂得如何「合法的路过」警察局,但是到了「别人」的地方,无论国籍有没有转换,就算示威游行是合法的,恐怕我们都没办法坦然的面对警棍与催泪瓦斯。这别人,就是他者,身在异乡,这个异乡不是表面上的国籍,而是心理的归属,永远都不会是那块「天佑女王」(God save the Queen)的土地。我在猜想,如果我移民到英国,我应该无法真心的说出那句话,因为我没有这样的人文背景。
所以,我很庆幸自己仍然可以在台湾,抓着遥控器,骂着高义这个杂碎、说的是中文、讲的是台湾这块土地的历史、吃的是夜市里的臭豆腐。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参与公共事务,这是我们在这块土地上的特权,不是因为我们是公民,有投票权而已,而是我们是这个社群的一份子,愿意关心这里的政治、文化与土地。
如果,我们有这样的好机会,却又不关心公共事务,那么跟自我圈禁在「伦敦华埠」里的华人,只能想着赚钱致富,又有什么两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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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作者授权,转载自吕秋远facebook,作者为宇达经贸法律事务所 执行合伙律师,2014年4月17日,http://goo.gl/2StP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