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贫穷的童年时光里,整个夏天我们都是靠着田边那棵芒果树过日子。饿了渴了,就跑到芒果树下,吃着从树上打下来的芒果。夏天结束时伙伴们蹲在田埂上,望着彼此黄橙橙的脸互相取笑。系着厨巾的清水婶抱着大萝卜从园子里探出头来,远远地笑骂着:「都变成芒果脸了。」
经过几个夏天,一个个练就了打芒果的功夫。大伙跑到了芒果树下时,就得屏着气息,凝神静听,只要浓密的树叶里有一点风声,风声里最好还有麻雀的啁啾声,那就一刻不得迟疑了,手中的石头朝着出声的地方掷过去。谁都知道,麻雀选了熟透的芒果先尝了,果然,从树荫里掉下来的红彤彤的芒果,给啄了几个小洞,若遇上饿坏了的麻雀,掉在衣襟里的芒果就汁液横流了。
要是树荫里鸟声喧哗,几个孩子用足了劲,手里的石头一齐掷出去,一阵杂沓的鸟声消失后,树上的芒果该落的都落了下来。大伙坐在地上剥着芒果皮,嘻嘻哈哈地吃起芒果时,有几个家伙抚着头上被石头撞出的包包喊着痛。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嘴里有芒果吃,头上的痛忍忍就过去了。
一个热气冒上头顶的夏天,谁都想着棒冰,伙伴里有头脑灵活的,去寻了个赚钱的差事,大伙就挤在长长的丧葬队伍里,手里举着白布旗幡甚么的,一路上耳朵灌着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绕了半条街后,有人发给了我们每人两块钱。我兴冲冲跑去买了两枝棒冰,坐在那棵芒果树下,脑海里的哭泣声仍然挥不去,嘴里吃的是棒冰,吞进肚里的都是泪水。
上了国中的一个暑假,我提着水桶,跟在父亲的冰担子后面,穿梭在火车站货运区。我从木材旁钻出来时,冰担子已围了一群工人,远处一辆火车冒着烟开出了车站。我远远看见一个旅客,抱着包包从月台跳下去,快步越过一条条闪亮的铁轨,很快地从一个水泥栅栏的窟窿里钻了过去,月台上一个戴圆盘帽子的人还在望着他。我明白了,原来搭火车也有不买票的方法。后来,我通学搭火车到嘉义读高职,这窍门就让我用上了。
一天放学后,我在书店里看到一本叫《封神榜》的书,只翻了几页就让我迷上了。当我想到买不起这本书时,月台旁钻水泥栅栏窟窿的那一幕瞬间浮上脑际,于是,我天天钻水泥栅栏窟窿,省下了火车月票的钱,不只《封神榜》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一本一本进了我的书包里。
贫穷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五十几年了,那天报上报导了一个过去坐车没买票的人,愿意将积欠的车资寄还给铁路局。当时给了我一个响亮的棒喝,继而我领悟到,原来「贫」跟「贪」字只差一点,那一点就是志节,而志节却只卖给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