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看戏，晚上散戏后回到家，门都关上了。小六那年一个深夜，是最后一次爬墙进入院子里，那一次看见的景象，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当我怀着惊恐的心情，脚跟踩到院子里的地面时，映入眼帘的是我懂事以来最温馨的一幕，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温暖的感觉瞬间弥漫整个心里，一秒钟前惊恐的心情已消逝无踪。父亲跟母亲坐在厅堂里，桌上摆着两只茶杯，一堆瓜子散置桌上，空气里静得听得见月光洒落地上的声音。
我从那个氛围醒过来后，低着头轻轻移动脚步往屋里走去，准备接受父亲的责骂，却听到父亲轻声地对我说：「早点去睡。」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了好久才睡去。
童年印象中，似乎找不到父母亲和乐相处的画面，看到的只有父亲恶言对待母亲。有一个早晨，我看着母亲提着洗好了的衣服从溪边走来，经过石子路时滑倒了，衣服散落地上。我跑过去捡起衣服放进篮子里，母亲也已走了过来，把篮子接过去，转身又往溪边走去。父亲的声音已狠狠地骂了过来：「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要跌到地上去。」我远远地看见父亲正挑着一担杨桃走向家里去。
望着母亲的背影，听到她自语着：「唉，我真是不会走路。」到现在我仍觉得母亲只懂自责，不懂得生气。
那一天，是母亲最自责的一次了。我一早就跟着父亲到田里去了，父亲赶着牛犁田，我蹲在田里挖土找番薯。中午时，我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好不容易盼到母亲来了，看见母亲的身躯从远处的斜坡缓缓上来，没想到母亲提着篮子跨过田埂时绊倒了，篮子滚落地上。父亲瞧见了，扬起鞭子大力地摔打牛屁股，一阵骂声从田野传了过来。母亲惊慌地收拾地上的饭菜，我奔过去时，看见母亲眼角噙着泪水，提着蓝子又走回去了。
片刻后，母亲提着篮子回来，把饭菜摆在杨桃树下，说是向对面大婶要的剩菜饭。她给父亲盛了饭，拿下父亲颈上汗湿了的毛巾，走向溪边。回来时，父亲已吃过了饭，靠在树干上睡着了，母亲把那条洗过的毛巾小心地披在父亲脖子上。
记得后来，我开始同情起母亲了。
一次过节，舅舅拎着一只金红色羽毛的公鸡到我们家来了。那天晚上，饭桌上就多了一盘鸡肉。父亲给我夹了一块鸡肉，我又把鸡肉放回盘子里，父亲猜到了我的心思，把鸡肉夹回我的碗里，也夹了一只鸡翅膀给母亲。我扒着饭时，看见母亲嚼着鸡翅膀，满足的嘴角添了一丝微笑。
那天父亲打电话来，说田边那棵杨桃树上的杨桃熟了，熟透了的都掉到了地上。我握着话筒，闻到了杨桃甜甜酸酸的味道。
第二天将近中午时，父亲跟母亲果然出现在我住的大楼的电梯门口。我一时激动想跑过去，又停了下来，看到父亲一手提着一篓杨桃，一手牵着母亲，母亲还挽着父亲手臂，依偎着一步步向我走来。
从田野走到都市的高楼，母亲跟着父亲走了好远的一生。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共同守护着这个最简单的爱情，只是都没有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