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莫不希望拥有人间的美事,诸如事业、钱财、家庭美满等。愈欠缺的愈渴求,愈追求却又愈感匮乏。所谓的人生胜利组,大约总是很上得了台面,处处高人一等,但当事人是否就此满意、没有抱怨,非外人可以得知。有意思的是,我看到的快乐幸福,往往发生在平常人家。
住在我家正对面、常常在走廊卖菜的阿姨,是我每天睁开眼睛,尚未走出小区大门,就隔着马路第一个对我微笑的人。她在冬天的海风中为我带来温暖,是一位可遇不可求的芳邻。她时刻拥有的好心情,更让周遭的人受惠。
认识阿姨不久后,她就开始对我「青菜卖」、随便秤,如今已进展到得央求她多少收一点钱,时不时还有美味料理自己送上门来的惊喜。一日,我到她家拿她帮我蒸好的竹笋,发现角落杂物堆里有一个谱架,上置一个翻开的黑色档案夹,似乎是乐谱。因这个对象与各式堆栈的农用、家用器皿不太容易联想在一起,我好奇地走进一看,发现透明夹页里放着数字谱,上标指法,外头竟然还黏着假指甲!我升起一股寻音乐人的冲动,不禁问:「这是谁用的谱?」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弹琵琶,不过弹得不好啦。」这一惊非同小可,电影《功夫》里的情节果然不假,陋巷里有武术大师,卖菜的是琵琶高手!日后更让我惊讶的是,她也很喜欢古琴的声音。
她是我见过年过五十最美的女人,胭脂未施,两抹浓淡适中的秀眉舒朗地伸展在光滑白净的鹅蛋脸上,个子高挑匀称。也许这份美丽就是因为从未用于商业用途,否则在化妆品的毒害下,难保天然之美。更令人羡慕的是她身体健康,且做甚么事情都很高兴!
「我要去柚子园啰!」她穿着磨损的工作服,戴着安全帽,脚登雨靴,兴致冲冲地说。
「煮饭时间到啦!」她提着五、六袋从传统市场采买的新鲜食材,跃跃欲试地说。
「这几条苦瓜丑丑的,不弃嫌也顺便带回去吃。」她把苦瓜顺手放入一袋客人买的青菜里,亲切直爽地说。
她带着我逛传统市场,从巷道到市场,不断与人打招呼,如鱼得水,颇有我老妈在乡下的气势与格局。
「咦,你今天没卖菜喔?」
「我卖高兴的啦!」她朗声开怀地回答。
我想她的快乐与天性单纯、心头不挂事儿,有直接的关系。阿姨的睡眠质量从年轻到现在都极好:「只要一睡觉,甚么都忘了。」好到连结婚当天都睡过头,邻居跑来叫醒她,才蒙眬地想起来今天要当新娘!迎娶的队伍只好坐在大榕树下的板凳,一边儿聊天,一边儿等候这位迷糊的美娇娘。
人与人的相识,写在前世的因缘簿里。老天爷的涂鸦令人费解,却有祂自己的道理。
我坐在她的菜摊前,邻居问:「今天换你卖菜?妈妈不在家吗?」
她带我去爬山,途中遇到她的朋友,对着我们说:「咦,你女儿放假回来喔?」
我们在走廊挑菜,住附近的大婶骑摩托车经过暂停,双脚支地坐在车上:
「这么好命,女儿都会一起帮忙。」
阿姨忍住笑,特意半晌不作声,直视这位老朋友:「你再看清楚一点。」她决心要正正视听,毕竟我比她女儿长了不止一轮。
「怎么啦?」大婶头一侧,「长这么大了,又这么会读书,真好呢!」说完噗噗地扬长而去。
阿姨是我少见的对自己婚姻满意者。老式的相亲结合,从未与其它人交往过。忍耐度过初婚的不适应,而今谈起自己的先生,我没听她讲过一句负面的字眼。她始终觉得一个男人,肯负责、让人放心,家用足够,子女有正当的职业,这样满意度就破百啦。当然如果能抽空手牵手跟老公散个步,那就更令人心花怒放了!
我坐在公交车里要去上班时,她如果在街坊邻居的围绕下刚好一抬头看到我,总是眼睛一亮地对我直挥手,目送我离开。我在拥挤的车厢里见她修长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无限温馨。甚么是慈悲?力所能及地对别人释出善意,即使是对陌生人,都能为冷漠的社会注入一些温情,打破孤独的藩篱,给人打气,带来希望。甚么是好命?阿姨不须承受庞大的谋生压力,没有名与利,念的书没有我多,可是她与亲人、朋友关系紧密,回到家面对的不是冰冷的墙,快乐胜我百倍!
每每坐在窗台抑郁寡欢时,一阵铃声把我从浑沌的意识中拉出:「今天有很多菜喔,赶快下来!」电话那头响亮的声音像阳光划破乌云,转眼间驱散了不少黑糊糊的负面思想。正向乐观的个性,一辈子受用不尽,光灿无价。家庭、健康、工作、朋友,各方面都均衡得可爱,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胜利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