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回忆录之「家庭团聚」

来到香港工作与求学,学习广东话是必经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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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期
林保华
作者为资深评论家、专栏作家、中共党史学者。曾担任香港大学经济金融学院院长张五常教授助理研究员,研究中国政经改革。

(续前期)1978年,金先生与其他两位大股东的塑料玩具厂开张,因为我只有管理仓库的经验,所以给我做仓库主任。给我1,500元薪资。金先生说,虽然我是熟人,但是行业有行业的规矩,这个职务最高就是这些钱,如果超过,其他人会不服。我是感谢都来不及,哪会计较这些?尤其我这个「主任」,几乎没有香港经验。

 

担任玩具工厂主任

说老实话,我还是蛮心虚的,因为这是香港的工厂,不是中国的工厂;而且这是塑料玩具厂,并非我熟悉的行业。为此我必须虚心学习,请教别人,何况还有与同事在语言沟通上的困难。

工厂生产遥控的塑料玩具汽车,仓库最多的物料就是塑料粒,一包55磅(25公斤),手下有两个帮手。「干部参加劳动」,我都会参与搬运。我与那里的工人打交道,才学会一些广东话。也发现广东话里的一些外来语。例如「赖长」,我搞不清楚甚么意思,后来才了解是「line长」,生产线的组长。文具店送来的文具中有「快劳」,才知道是file(活页夹)。我的本地人助手都很努力,下班还进修其他课程,让我体验到香港人的「搏命」,有些人为了挣「第一桶金」,休息日都在兼其他工作。有的人有两门手艺,这一行不景气,就转做其他行业。

我在工厂被经理排挤,厂长却对我不错。台湾进口的IC(芯片)有一半次品,我怀疑的一些弊案有向金先生说过,他说我是中国来的,不习惯香港的工作方式;我也就不讲甚么了。后来老板也终于发现的确有问题。听说经理向台湾进口IC的香港公司,是经理的朋友在我们厂开厂后成立的,也就是为承接我们厂的订单而成立的。

香港的廉政公署不但要查公务员的贪污,即使私人企业也禁止收回扣。虽然我只管小量的订货,也很注意与客户的关系,只有一位山寨厂小老板百般要求,我才答应他在酒楼饮最简单的早茶。

 

妻儿来港团圆

有了稳定的工作后,1979年初夏,我太太带着儿子和女儿出来了。这是我出来三年之后。三年期间我没有回去,一来很怕因为写「反共文章」被扣,我很了解中共的谍报能力,很难瞒过他们;二来经济状况不好,回去势必要携带电器等等,开销太大,我需要储蓄准备家人的到来。因此我在红磡车站接到他们时,三年不见,正是百感交集。尤其是活泼可爱的两个小家伙,他们到新地方,感到很新鲜,感谢太太与他们家里的辛苦。

家人出来,我在鲗鱼涌的惠安苑租了一间套房。这是怡和洋行属下置地公司兴建的住家楼宇,质量很好。我要找房子的消息一出来,有华侨朋友介绍他的朋友正好要搬出,我看了一次就要了。

这套房子1,000呎(约28.1坪),三房两厅,还有佣人房。我那个套房是主人房,房间120呎(不到3.5坪),一个有浴缸的大卫生间,再加一个狭长的小间衣帽间或杂物房,正好放进一个上下铺的「双层床」,女儿睡下铺,儿子睡上铺。我最看重有自己的卫生设备,避免与主人家抢用而产生矛盾。「正房」里一张留下来的大床,我买了一个冰箱,还买了二十吋的彩色电视机,这是吸引儿女的法宝,因为那时中国的彩电还很罕有。我很担心儿女不适应香港生活而吵着要回上海。家具是一个台湾做的可以折迭的简易塑料面衣柜。饭桌则是折迭小方桌与折迭凳子,吃饭打开,一边得坐床上。晚上两个小孩用这个桌子做功课,我也用这个桌子写稿赚钱。

房租九百块,我的薪资一千五,加上三、四百元的稿费,房租是我收入的一半,要非常省吃俭用。如果只是日常开支,还可以。但是小孩入学,要学费、课本、还有校服,相当一笔。这时,金先生送来两万元,正是雪中送炭,为我解困,真是大恩大德。不过我还是每天看着银行存折还有多少钱过日子,夏天过了,又要买春秋的校服,还有冬天的校服……,一般存款维持在两三千元,有时只有几百元。房间很挤,生活压力很大。

因为小孩完全不懂广东话,所以找上讲普通话的福建小学。我很不愿意他们进左派学校,没有办法,进去再说。每天早上第一个工作,就是把小孩送上校车,才去上班。

为了讨小孩子高兴,当然带他们出去玩。第一次去就是山顶。平时不坐出租车的我,为了让小孩子开洋荤,特地坐了出租车到缆车站,在缆车站的麦当劳让他们第一次吃到汉堡包。第二次,带他们到兵头花园看动物,当然,远远比不上上海的西郊公园。

 

▲大陆人来到香港后,申请居留大不易。Fotolia

 

申请居留

当时还有一个麻烦问题就是到移民局申请继续居留。我到香港时,拿到临时身分证,一年续一次,七年后就成为永久居民。但是家人出来的1979年,对新来者突然改变政策,每三个月就要申请续留一次。是因为「四人帮」倒台后,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期,移民香港的人更多,已经不限侨生了,而偷渡的人也大增,因为讯息比过去灵通,让中国老百姓更加羡慕资本主义的香港。

当时香港处于经济起飞阶段,需要劳动力,所以1974年开始对偷渡者采取抵垒政策,就是偷渡客只要有本事进入香港与九龙市区(九龙界限街以南的九龙半岛与香港岛),就给予身分证,否则就遣送回去。这等于「考」偷渡者的能力,优秀的留下,能力差的请回。1979年与1980年,广东约有70万人偷渡进入香港,循合法途径进入香港的也达10万人,估计香港承受不了压力而开始刁难,受不了的就请回去。后来干脆拒绝再接受偷渡客了。

因为申请延续居留的大增,于是把金钟的域多利兵营(现在的太古广场)开辟成为申请地区。根据指定日期每三个月申请一次。这天,全家一早起床,到那里排队。那时,里面没有甚么设备,一旦资料准备不足,例如照片不够,或文件需要影印副本,就要跑到湾仔去找快速照相馆与影印店,再赶回来,每次都要耗时一整天。大概一年以后,政策又改回一年一次。每次申请延期都要付费,又是一笔开支。

太太因为有心脏病,加上因为完全不懂广东话与英文,难以出去工作,虽然有朋友介绍她到附近的工厂做简单的工作,每天上下班也够累,何况家里需要有人照料,所以上几个星期班就不给她去了。小孩子刚来,迷上电视,尤其是小女儿,很喜欢电视里那些女星的服装,很担心影响功课,妈妈在家就可以多管管。

不过小孩子很快就熟悉环境,学会广东话。因此第二年,就给他们转学。因为英文程度还是不够,我也没有钱帮他们请补习老师,所以就转学到也是在北角的苏浙,儿子进入苏浙公学,女儿也从苏浙小学读到中学。金先生是苏浙同乡会的会员,所以也是在他的一手帮助下,没有经过繁琐的程序解决了入学问题。苏浙虽然不是英文学校,在香港也算是名校。解决了入学问题,放下一块大石,就专注我的工作了。

在公司增加我的薪水后,我搬回北角的新都城大厦,妈妈一个房间,我与太太一个房间,两个小孩一个房间。住房宽敞好多了。小孩子上学也近了很多,走路就可以到达。

我在工厂工作,一直觉得不是长远之计,一方面我不熟悉这个行业,另一方面也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后来有机会转到媒体时,我就向老板请辞。但是工厂一直亏本,这时大老板也开始认为经理有问题,派大舅子来接手,因为必须清查,要我再做半年,接管完毕再走,我怎能不答应?但是金先生还私底下给我加薪,他透露给我说,买来的那些IC,采购单都是大老板准备出国时(他们在非洲尼日利亚有纺织厂),经理才匆匆忙忙拿了采购单赶到飞机场要大老板签字,根本就无暇看清就签字才上飞机。我走后,工厂最后还是关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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