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妹是个好学生,但她有个不完整的家庭。周家两姊妹,周大姊因为遗传以及后天疾病的影响,智力永远停留在小学的阶段;而没人知道她名字的周妈妈,不知是弱智,抑或真的疯了,人们都唤她「周疯子」。
村子里的眷村第二代、第三代,也就是父母或爷爷从大陆播迁来台的军人子女们,年龄差距较小的总会玩在一起,但能分享心事的也只有寥寥几位。周二妹和黄小妹年龄比较接近,常见她俩躲在某个树丛下,交换家庭生活与校园中的点滴,互聊心事。而其他较为年幼的小朋友插不上话便自动离开。
「周疯子来了!快跑!」孩子们远远看见周妈妈就这样小声地说着,大伙儿即一哄而散。她头发凌乱、衣服有点脏,曾因为被有些孩子欺负、扔过石头,因此见到调皮的男孩就会大骂一通,骂的是啥也没人听懂。
因为黄小妹的关系,我偶尔也会和周二妹一起玩。她说:「她不是疯子,她是我妈妈……」从小就已经会煮饭、照顾母亲的她,不喜欢母亲被称为「疯子」。
黄小妹谈到周妈妈时如此描述:「似乎只是小时候发烧烧坏脑袋、智商低而已,并不可怕呀。」某个机会我和周妈妈「路上相逢」,看着她持续往前走着,并没有甚么伤害人的举动,从此改变了对她的观念。
还记得周二妹留着清汤挂面学生头,瘦高的身影总是穿着平整的制服,在她身上似乎有着不属于她年龄的成熟。印象中没见过她对别的孩子不友善或谩骂打闹,脸上也没有任何抱怨的神情,总是平静而从容地面对一切,即使别的孩子嘲笑她姊姊,她也是沉着地制止他们:「不要这样!」
周爸爸不常出现,只听说喝醉了还会打太太。因为周妈妈常常「捡破烂」回家,靠拾荒贴补家用,所以家里院子有些凌乱。她们不喜欢别人去她家,因此我们未曾去过。有一次趁家人不在时,周二妹带我们到她家里去。穿过阶梯、竹林与院子里堆积如山的回收物,走进她低矮窄小的房间。墙壁上贴着许多奖状,东西多却整理得整齐干净。实在无法想象,她是怎样在压力中过着刻苦的生活。
在60年代,许多身心健康的退伍老兵因年岁渐高,眼看回大陆老家无望,便希望在台湾成家、传宗接代。周二妹读高中时,周家大姊被人介绍给一个退伍老兵。无论年龄相差多大、村中是否有任何耳语,他们还是成亲了。一次她笑着对我们几个孩子说:「有阿伯会照顾我了!」然后给我们看几张结婚照。早已不记得我们当时说了些甚么话,但心底也浮现出一丝丝怜悯。
过了许久,一天,看着周大姊与被她称为「阿伯」的丈夫牵着手,二人带着满足的笑容并肩走过河边小路,十多岁的我,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周二妹高中毕业出社会后,我就很少见到她了,周家的故事也成了脑海中偶尔浮现的感叹。
那个大时代下离乡背井的无奈,与亲人相隔万水千山、不知何时相见的心情,总令人莫名哀愁。而眷村里的人们似乎皆能对现实妥协,大家和乐相处,犹如一家人。孩子们成家立业后离开村中,每逢年节的团聚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刻,也是游子们心中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