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工作是我最喜欢的工作,尤其是访谈。纵使有些人只有一面之缘,有机会看看形形色色的人,仍像从万花筒看花花世界般,甚是迷人。而参与一个节目从无到有的成形过程,目睹幕前幕后的差异,还真有趣。
当我初进电视台,做梦也没想到第一个主持的节目竟然是讲闽南语的农业产经节目。我忐忑不安地硬着头皮答应,因为我的台语程度聊天可以,上台可就贻笑大方。我开始一天到晚打电话回家,问爸妈「菠菜」、「萝卜」、「红萝卜」、「空心菜」等台语怎么讲。也有过现场节目录像录到一半进广告的时间,赶紧打电话回家求救的纪录。老花的爸妈当时同步盯着电视的紧张可想而知。父母难为。
对很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来说,摆在餐桌上的鱼,长得都差不多,天天见面,从未请问芳名。那时每天在公交车上猛K「银鲳」、「午仔」、「马加」、「红甘」、「加腊」、「白肉鸡」、「蛋鸡」等台语正确读法,足以媲美高中时在车上背英文单字的努力。台下练得焦头烂额,台上讲得头头是道,俨然果菜鱼产专家。只有老爸最清楚我的底细,常常叮咛我为保障观众权益,不懂千万别胡说。所幸此时的节目型态播报多而访问少,总算让我熬过每天献丑的压力,也算是镜头前的练习吧。
观众的鼓励是支持一个新人走下去的重要力量。那时没甚么电子邮件,亲手展开观众的手写书信总让人感到很温暖,充满了「人」的味道。现在网络留言太便利了,每个生命特有的笔迹从此隐身不现。原本该是充满生命轨迹的一笔一画,冷冷地为细明体或标楷体所取代。
这段电视初体验也使我不轻信屏幕前呈现的东西,不再眼见为凭。电视台是非多。与我同台双主持的是一位极有理想抱负,人也爽直的一位男同事。可是我与这位年轻有为的上进青年八字不对盘,大小摩擦不断。以我们这种火药关系,在台前还要聊得和谐融洽,有悖本性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难怪陶渊明会写下〈归去来兮辞〉啊。
有一次预录,我与这位冤家实在装不下去了,吃了几次螺丝。FD(现场指导)一手压着耳机接收副控室里导播的指示,一手作势:Keep rolling。我定定神重新起头,「最佳」拍档也勉强点头回应。突然,隔音门被踢开,导播破门而入,大吼:「你们在干甚么!不会笑是不是?笑!你们给我笑!」现场工作人员与晾在台上的主持人面面相觑,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三位摄影师怜悯地看着我,其中一位递过来一包面纸,为可能的飙泪预备。导播咆哮一阵后扬长而去,碎碎念之声仍不绝于耳:「这样录甚么影?搞甚么?XX!」
读者大概可以想见每次节目是怎么收场的。片尾我们双双微笑着说:「感谢您的收看,我们下次再会!」忍耐几秒钟等到FD通知出镜后,两人立刻卸下万般辛苦装上去的笑容,露出真面目,一左一右、头也不回、快闪出棚,多在一起一秒钟都难以忍受。
不记得与这位搭档共事几季,后续我接的几乎都是财经节目了:股票、基金、未上市股票通通包办。内线消息不少,有时还很明确。化妆师、摄影师、AD、FD、TD通通来找我「问事」。化妆间本来就是一个八卦消息的集散中心,这下如虎添翼,更加门庭若市,盛况空前。我将所知的「明牌」与买进卖出的价位慷慨分享;只是我买就赔,根据同一条消息买进的同事就赚……至此方才恍然大悟:我的人生只能以服务为目的。
投顾公司的分析师素质差异很大。有些老将的精明洞见的确令人佩服,有些是人缘好,专攻菜篮族为其抬轿。一个人肚子里多少墨水,电话联机或上过几次节目大概就知道了。有时我看看坐在旁边的分析师,一个人可以自说自话讲个十五、二十分钟都没停,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连口水都不用吞,也不要我打断。不过我听他讲的内容,重复性那么高,其实三分钟就可以讲完的啦。
在全民股票热的这段期间制作这个三小时的节目,观众call in热烈,而我们这个team清早就要到公司进行前置作业,前一晚我常怕睡过头而半夜不时醒来。不过最大的压力来源还在于电话联机call out时突如其来的断线或对方该与我联机了却找不到人,而摄影棚只有我一个在那儿撑着。一看到FD比出「找不到人」的手势,我只能继续「不慌不忙」地即席演讲,谨记脸上万万不可流露出慌张、不悦的神情,强行压下心里的恐慌。看着FD双手继续比出像拉橡皮圈「拉长,继续讲」的手势时,这种剧烈的内伤实在无法形容,而观众看到的只是一位笑容可掬的主持人。串场的当下得同时绞尽脑汁地想接下来我还可以说些甚么,以度过这要人命的几分钟。我相信「想象」是可以致人于死的。如果面临不可预期的现场状况,不亟思化解之道,脑海先被想象中「屏幕上一个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主播」的出糗画面所占据,那真是会吓到心肌梗塞的。
电视工作就像其他领域的工作,难免有些陷阱、「职灾」,女孩子更是要注意。我回头想想倒是遇过几次,例如可以免费住豪宅、免费享受豪华之旅等。不过我并不怎么动心,因为我不相信有免费的午餐。
传播媒体工作以其活泼、光鲜的一面吸引了不少年轻人的投入,其中的社会百态令人眼花撩乱,幕前幕后、台上台下的对比也是人间的真实写照。我想最重要的还是充实专业,好好地享受工作的乐趣,尽本分、得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