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伯伯的子女似乎没怎么照顾他。
他头戴农药行赠送的脏污白色棒球帽,身上的衬衫与抹布无异,松垮垮的深褐长裤,裤管一高一低,上面还沾着零星的干土块儿;干瘪的手拄着一根拐杖,每天就这么从山里,一瘸一瘸地走到村里唯一的一条街上,走不动时就停在人家的门口,试探有谁愿意让他进门稍事休息。只不过在这个小小的社群里,他就像一名隐形人。
一天早上,他走进了我家。这天妈妈经营的鞋店只有我一个人看店。我礼貌性地招呼他,对他的问话也应了几句。但他要求我帮他找一双外出鞋,并表明身上没钱,等有钱再还时,我犹豫了,心想这绝对是做赔本生意了。
「要不然等我妈回来,再跟我妈妈买,好不好?」我希望藉此打发掉这件麻烦事。
他颤巍巍的身躯里传来混浊难辨的嗓音:「是不是不会卖?」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谎话又说不出口。虽然担心妈妈知道我卖了一双极可能收不到货款的鞋会不高兴,但此刻我实在对他不好意思,于是只好帮他找了一双不用绑鞋带的布鞋。
我请他坐下试穿。他的鞋子一脱,露出脏兮兮的双脚,交错浮肿的青筋像小蛇般爬在满布老人斑的脚背上。我强忍倒退几步的冲动,不愿看那些变形龟裂的灰趾甲,连忙伸长手臂拎着透明的塑料袋给他,请他把脚套进塑料袋里再试穿,以免弄脏新鞋。在这里,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可以接受的,不会冒犯客人。没想到这位老伯伯不懂我的意思,袋子在他手上挥啊挥,不知道这袋子是干啥用的,更糟的是他根本弯不下腰穿鞋!我见状只好「忍痛」蹲下去,帮他套上「鞋套」!
就在我碰触到他那只黑黑的右脚时、在我万般为难之际,我忽然想起了已故的父亲。父亲的和善在村里一向为人所称道。我知道现在如果是爸爸在这儿,不论这位老伯伯再怎么不讨人喜欢,爸爸也一定会蹲下来、帮他好好地穿鞋。我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宁静的乡下突然来了一个醉汉,天一黑大家都赶忙锁紧大门,深怕惹上麻烦。只有我的爸爸,在下雨的夜晚,送雨衣给这位独坐在静寂走廊上的异乡人。
我帮老伯伯穿好了鞋,他皱纹蚀刻的脸庞洋溢欢喜,换起来的那双破烂布鞋还是紧紧地握在手里,不舍丢弃。我搀扶他走出家门,他一再保证等他到农会领了钱,一定会回来还钱。我笑了笑,挥手与他道别。
看着他佝偻携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彷佛又看到了敦厚寡言的父亲,他以他自己的温柔方式提醒着我莫让人性中的善美蒙尘。怀想父亲留给我的典范,那是永远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