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山下一间破屋发现了沉睡的一个箱子,一笔天文数字,一本斑驳传奇。
公海领域无风邮轮静,命运与我隔桌在对立。烟雾弥漫隐藏了杀机,微笑回忆。
一张烧饼和一路痴迷,一种吉普赛式的寻觅。一人一江湖一场风景,一件风衣。
繁华背面黑街的场景,我跟良心在演对手戏。一个上帝怎么能抵挡,一万种的贪欲。」,五月天,阿信。
_____________________
他是一家音响器材公司的老板,在十几年的努力以后,总算有些小成就,今年终于在淡水买了房子,公司也越做越稳定。
如果不是那一天晚上的那场庙会。
那天晚上,几个朋友找他去庙会热闹一下,他没想多,也就去了。正当喝得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一个朋友说,「最近有个角头在附近开了家赌场,我们等等要不要去看看?」
他当场拒绝了,因为他对于赌博,向来没有兴趣。
朋友没再提,但是结束时,突然又跟他说一次,「我知道你不赌,不过我想去看看,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了,我不会害你的。」
他虽然有点醉,但还是摇摇头说,「老婆跟孩子还在家里等我,你还是送我回家吧!」
朋友叹了口气,「其实是我想去赌,你在我旁边,至少可以帮我控制一下,如果真的不行,你还可以把我拉走。如何?」
他沈吟了一下,「好,我陪你去,不过也不要太晚了。」他打了电话回家,跟老婆说,会晚点回去,然后就搭上他的车。
果真是几分钟,他们就到了老大的赌场,这里不是住宅区,所以不容易被查缉。他们过了两道关卡,手机暂时交给小弟保管,又经过搜身以后,总算进了赌场,他们是玩天九牌,大概就是「雷洛传」里,雷洛得罪颜同探长的那种赌局。
他看着朋友,在短短的二小时内,竟然赢了一千多万!一千多万!他不知道得要赚多久!朋友得意的看着他,「要不要试试看手气?」
不知道怎么地,他突然咬着牙,下定决心玩这一把,看了这么久,他也大概知道游戏规则了。不是有这么一句话,「赌博,通常是新手有机会。」
他接替他朋友的位置,开始下场玩,几个小时内,赌注从原本的几十万,累积到几百万,后来开始以五百万为单位,输赢互见,然而不知何时,朋友已经离开,而他,竟然输了一亿。
他突然理解,这些数字似乎是真实的,不是大富翁游戏里的玩具钞票。
庄家阴恻恻的看着他,「还要继续吗?」
他剎那间吓出一身冷汗,他想停止了。也马上被带到小房间里,要他想想怎么处理这笔「债务」。
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突然想起了一个朋友,他是律师。他跟赌场要了他的手机,然后拨打给这个律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凌晨十二点多,我正在写文章,电话竟然在响,是一个平常不太熟的客户,我皱着眉头,一直在想要不要接起电话。
好吧,我接,但是口气不好。
「你是怎样?真的当我是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吗?」开口就是一顿质疑。
「律师,我遇到麻烦了。我现在正在一个角头的赌场,输了一亿,现在我该怎么办?」他的语气低沈,但是非常慌张。
「怎么办?」我反问他,本来想跟他说,「债多不愁」四个字,但是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千万不要签署任何文件,包括本票、借据,然后跟他们说,要回家拿印鉴证明跟房屋所有权状给他们,借机逃跑。」
「这有可能吗?」他哭丧着问。
「非常有可能,因为他们如果有权状,他们不会要本票。然后不要回家,直接去派出所,寻求警方保护。」我说。
「可是我现在竟然欠了这么多钱!就算躲过今天,明天又要怎么办?」他问。
「法律上来说,『赌债非债』,意思是说赌债在法律上不能请求。你只要不签本票或借据,任何人在法律上都奈何不了你。」我说,「但是实际上的问题…算了,等你出来再说。」
两个小时后,我又接到他的电话,掩不住的兴奋,「我刚刚逃出来了,他们果然相信我要去拿权状。但是他们说,如果明天我不处理,会来公司跟家里找我。」
「好的,你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你先好好休息,跟太太解释这一切。明天开始,请你出国暂避风头,小孩转学、公司找你的副手总揽业务。」
「要多久?」他问。
「不一定,要看对方的意志力。但是,明天开始你算是要暂时消失了。」我说。
___________________
七天过了,他都没有消息。
又是半夜十一点多,但这一次是不认识的号码,我猜是他。
「现在呢?」我简短的问。
「我已经在国外了。据说昨天警方到我办公室,询问我员工,我究竟在哪里?我的员工都说不知道。」他说。
「我想也是,考验才刚开始。」我轻描淡写的说。
「为什么警方会来?」他问,「我又没有犯法。」
「这是『社会事』,不是法律问题。」,我用台语强调『社会事』三个字,「一亿的赌债,你又有资产,你知道会引发多少治安问题吗?角头不会轻易放你过的。我又不可能叫高进帮你赢回来!」
「啊?高进?」
「没事,总之现在才刚开始,你就跟老婆好好在国外度假吧。」我说。
「但是到场的警察说,他希望我出面解决,金额可以谈。」他有点动摇。
「金额哪里可以谈?至少现在不行。」我说,「你花了这么久时间,赚了点钱,有了点资产,就这么拱手让人?你还没搞清楚吗?这是局,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
「但是警察说,他愿意当中间人帮我们协调。」他口气放软。
我冷笑,「是吗?有些警察跟角头原本就是共生结构。什么时候开始警察也会帮角头讨债了?」
「他跟我的员工说,是为了大家好。」他还是不坚定。
「大家是都很好,只有你不好。」我笑了,「不仅可以解决社会问题,不会有枪击案、大哥拿到钱、他还可以分红。多好?!」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每个人都劝我,干脆用一半的金额跟他和解算了,可是我很心疼,等于一个晚上就把我的过去化为乌有。」他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
「没怎么办。就等。我问你,如果你在国外躲藏一年,你会损失多少?如果一年以后,有任何变量,那么躲在国外的投资报酬率,岂不是比你在国内赚钱还要好?」我反问他。
他似乎被我说服了。
「好好在国外休息,看看风景、新的音响器材,以后引进国内赚钱。至于赌债的事情,我不准你让步!」我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个月过了,这段期间,陆续有不同的「客户」到他的公司里「了解」老板人在哪里,其中包括调查员、警员、兄弟、乔装客户的兄弟,可以说络绎不绝、门庭若市,好几次有兄弟要砸场,但是我早就交代他要装设保全系统,所以十分钟之内,就有保全员到场处理。而他的家人与小孩,早就送回南部。他在台北,算是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那天下午,突然有个戴口罩、帽子的男子,坚持要见我,秘书只得把我从会议室拉出来。
他脱掉口罩与低压的帽沿,果然是他。
「律师,目前对方透过朋友传话,开价一千万和解,你的看法呢?」他问我。
「不可能。」我还是简短三个字。
「可是我想回来了,我很想家。」他哭着脸拜托。
「这种事情,就是拿时间来换取空间,我不认为一个晚上价值一千万元。」我坚决的说。
「那么,你可以帮我去谈判吗?」他问。
「谈判?条件呢?」我直视着他。
「一千万以下我都可以考虑。」他说,「我想过了,我愿意为我愚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你是愚蠢,但代价也不需要这么高。」我说,「我先不直接跟老大见面,你先帮我约角头的白手套,就是那位警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因为警员与小弟都在抽烟。
「律师,我们应该不用浪费时间,他愿意多少出来处理?」警员说。
「慢慢来。」我笑着说,「都躲这么久了,不差这几天吧?」
「我不过就是帮忙协调而已,如果这几天的机会过去,我是怕他回不来。」他客气的说。
「不会啦,基本上你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况且,他花了二十年才努力有这些成果,你们一夜就要拿走?」我镇定的回应。
「律师,这已经是『社会事』了,处理的这种事情的『眉角』你也应该知道,一折已经是很忍耐了。」小弟忍不住插嘴。
我也比了一根手指,当然不是中指。「我建议的价格是这样。」
「多少?」小弟看起来想发脾气了。
「一百万。这是我们可以接受的底线。」我还是很轻声细语。
「不可能,那么叫他不要回来好了!一回来,一定让他断手断脚,钱我们不要了。」小弟气愤的说。
「不要这么冲动,你这样我的当事人肯定会很害怕。」,我慢条斯理的说,「你讲的这些都是气话而已,他不回来,你哪里有机会对他断手断脚。」
「我们可以再协调看看,金额部分可以考虑提高吗?」警员沈住气问我。
「我坦白说好了,大家都认识白道,也认识黑道。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就是诈赌,如果要硬着来也不是不行,你们就各自找人到街上火并,他宁愿花钱把这件事情闹大。我听说这个角头还在假释吧?我告诉你,一百万就是底线,没有提高的任何可能性,不要的话,你们就自己处理。」我站起身来,作势要离去。
警员很无奈,只好也跟着起身。
他们走过我身边时,我搭住那个警员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这里的一切都是有录像录音的,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好好解决,你先想想怎么跟你的长官解释。」
他脸色大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件事情,最后总算以一百万和解处理了,而一年多后,这个警员也因为涉及包庇色情行业涉嫌收贿,被检察官起诉。
「在赌博这种事情里,没有高进,只有高义与陈金城。」我笑着对这个老板说。
他这次总算听懂我在说什么了。
(本文经作者授权,转载自「吕秋远facebook」,2014年8月24日,作者为宇达经贸法律事务所执行合伙律师)
(本文仅代表作者之意见与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