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冬冰雪,不听陈言只听天(宋.杨万里)
没想到馨云会喜欢上骑马。后来的一个星期里,都是承叶带着馨云与问法去马场。
「我们下个星期回台湾吧!Cynthia她们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然后我们和Paul一起去上海以及西安。」
去上海是要跟有意加入援助贫农儿童这项工作的人碰面,另外还要为小额农贷银行成立当地分行的事宜,指定当地的律师与会计师。
「西雅图那边的律师与会计师会直接飞去上海与我们会合,设立银行分行的事宜他们会负责执行。」
「我一直想去西安。」竹君说道。
去陕西除了想实际看看农村状况外,艾利克也想亲自参观一下始皇陵与法门寺地宫。这也与还在兴建中的游乐园有关。「或许应该安排让Larry也飞去西安和我们碰面。」
「这是个好主意。」竹君说。「如果邵阳也可以去一趟就更好了。」
毕竟他是游乐园的原创者,能够实际看看古城与皇陵等古迹,一定会有更多的想法与创见。
「妳很喜欢Alex这个孩子?」艾利克注意到竹君对他特别关注。
「我一直没有甚么机会接触孩子。」竹君说。「不过这几天看着他,我已经可以体会妳母亲为甚么会说她把詹姆士当成宠物。」
「为甚么?」
「台湾曾经有美军驻防,所以和南韩一样有一些女子嫁给了美国士兵。我就认识了一位嫁给美国大兵但后来离婚了,从美国带着孩子跑回来台湾的母亲。」
那是一个跟她学插花,然后开了一家花店的学生,年龄已经快60了,但精力充沛,而且生意做得很好。
「她说一开始觉得异国婚姻好浪漫,虽然她几乎不会说英语,二个人生活上多是比手画脚,但是她觉得他爱她、她也爱他,所以一切都不是问题。」
「直到妻子学会了说英文,因此矛盾就来了。」艾利克猜想。
「没错。这时候她才觉察到原来之前自己的丈夫只是将他的想法、感觉全部投射到自己身上,像是对待宠物一样,觉得她和他是同心一体的。可是当她能够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见时,一切都结束了。他像是大吃一惊,自己养的猫开口说话了!一只猫竟然有自己的『观念』和『见解』,还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竹君说着自己笑了起了。
「这和那天我母亲说的话有甚么相同的地方?」
「很多母亲在生下婴儿时,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可以猜想,就像在养宠物一样,而且爱极了『可爱』的婴儿。」
小贝比在二岁之前都是母亲满意的宠物,可是一旦小贝比开始变成一个有主见的孩子,跟外人开始亲近,那就不再是母亲所热爱的那只会认主人的宠物了,这时一个母亲可能会开始讨厌起自己的角色或者讨厌这个孩子,又或者再生一个婴儿来满足自己的宠物癖。
「所以詹姆士满足了母亲的控制欲。」他一直对母亲宠爱詹姆士的原因,归诸于母亲的难产以及自己比较不讨喜,原来是因为自己的独立与母亲的控制欲难以兼容。
「是啊!这可是母亲自己找到的答案!很不容易啊!她竟能观察到自己这些存在已久的问题。」
「那这和妳观察Alex有甚么关系?」
「他是个个性强烈,又很有主见的孩子。他很有礼貌,但是他有自己的意志。如果不是他父亲Paul那样的人,恐怕招架不住这样的孩子。试想,我如果有这样的孩子,一方面是很自豪吧!这孩子真聪明,不是吗?二方面大概也会很失落吧!这孩子不太需要妈妈,但一个母亲是需要『被需要』的。」
「那可不,这个孩子为了新妈妈,飞了半个地球跑到这儿来了。他应该非常需要妈妈!」
竹君摇摇头。
「那不一样。他追求的是一个完整的家的感觉,可能远胜于他自己需要妈妈的照顾吧!等到他满足于一个家的完整感之后,我保证他一分钟都不需要爸妈在旁边啰唆,他一个人就可以活得非常自信而快乐。」
「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艾利克回想着。
「没错。我觉得他本质上与你一样,都很自由。」这是竹君第一次说起对艾利克的感觉。
「我的本质?」艾利克好奇不已。
「是啊!自由。你活得很自由,不被人们常见的观念、歧见所捆绑。因为自由开放,所以你的职员被充分授权,所以你能够跨越不同事业领域。」
国籍、疆界、种族、教条对他来说都不是障碍,可是他并不放纵,就像问法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一样,艾利克有自己的道德尺度,不滥用财富与特权。所以艾利克是位骑士,而问法则是位小骑士。
艾利克细想了一下。「骑士精神是每个小男生的『心理原型』。」
圆桌武士里「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骑士精神,后来演变成企业家精神的一种样貌。四海冒险,遵守公平正义原则,扶助弱小。
「是啊!女孩心目中投射出的白马王子的形貌,也是骑着马的骑士。」
「妳觉得Paul会是Cynthia的白马王子吗?」
「我希望是。我希望他能把她从拘禁她的象牙塔里解救出来。」
「Cynthia发生过甚么事吗?」他隐约可以猜到。
竹君缓缓地把认识馨云的经过告诉艾利克。
「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提到过一个救援雏妓的基金会?」
「她来荷兰之前刚加入一个月。」
「相信我,妳可以不用担心她与Paul的问题了。因为在参与协助救援雏妓的过程里,她的心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治疗,并且治愈。成功救出雏妓的经验,会让她内心的那个小女孩也一次次地获救。只不过完全走出创伤需要时间,但我知道Paul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为甚么你这么说?」
「在艾略特他们的事件之后,我注意到其实绑票勒索的问题不仅发生在富人身上,最近整个欧洲社会有许多小额勒索的案件发生。」
所以艾利克捐助了反绑架的团体也捐助了警用设备,赞助警方成立专责小组。后来他们每次成功援救出肉票,都会给艾利克一个项目报告,里面通常有肉票与家属的感谢函。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被救援的是他的心,即使他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但只要别人免于这样的苦难,他那颗受伤的心仍有能力与他们分享喜悦。
「我真希望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馨云已经折磨自己太久了。」
「我的判断很少失误,妳最近股票的净值不是证明了这一点了吗?」
「成长的确惊人。」竹君点点头。「所以我有资格开始去古物拍卖市场投标了吗?」
「只要是本金以外妳用资本赚得的一切,妳都享有处分权。」这是当初的约定。「每件妳标得的古物就是妳成功跨足投资领域的明证。」
「如果有一天要盖博物馆,我希望优先考虑我成长的茶山。」
「盖在甚么地方都不是问题。只要展品够吸引人,博物馆的设计本身具有特色,就能吸引到全世界的博物馆迷与文物迷。」
***
台湾 南投
「爸,妈,我带着你们的女婿来看你们了。」三杯薄酒,一柱清香。
竹君与艾利克站在父母的坟前,后面是她的二位舅舅与二位舅妈。他们坚持替竹君准备三牲,还力邀二人留下来吃晚餐。
「难得回来,就到家里来吃饭吧!」大舅说。
大舅妈很腼腆,看着二人直笑着。
听说她们要回来,她与妯娌又把竹君老家好好地打扫了一遍。
艾利克对竹君微微点头。「不去饭店了,我们留在家里住几天吧!我想看看妳成长的环境。」
晚餐很热闹,大舅家小小的客厅里摆上一个大圆桌,所有的家人小孩都回来了。坐不上桌的,就挤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端个碗把菜摆得尖尖的,也就吃将起来。
菜色很丰盛,都是台湾家常料理。二位舅妈一起连手做的,一直问艾利克是否吃得习惯。
「你的国语讲得真好!」大舅的小孙子一直跑过来看着艾利克。
「要叫姨丈!」大舅妈教他。
「你在这里是很稀有的动物。」竹君低声笑他。
「我心里明白。」那小娃娃简直把他当成外星人看待。
一顿饭吃了好久,又泡了茶聊了一会儿,竹君才和艾利克散步回到久违的老家。这一回,他们不再有保全人员的跟随,自由自在的滋味真好。
「进来吧!」竹君打开门,招呼着艾利克。
一间小小的砖造平房,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
「这是我的房间。」里面有张书桌及一张小小的单人床。至于父母的那间房间,已经依照风俗把床拆掉了,现在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我忘了以你的身材要怎么睡在这里。」竹君不禁失笑。「我们去饭店吧!」
「天气还顶热的,我们在客厅地板铺上被子就可以了。」艾利克摇摇头,一点也不在意。
「假装我们是在露营吗?」
「这是个好主意。待会灯全都关掉,拿个手电筒来放在枕头边。这样就更像了。」艾利克笑着说。
回家后的第一个晚上,竹君安然入眠。
***
有感即通,千江有水千江月;
无机不被,万里无云万里天。
(灵岩寺大雄宝殿对联)
第二天一早,艾利克与竹君在镇上的豆浆店吃过早餐后,买了一大束花,开车前往灵岩寺。
「为甚么这里有三尊相同的佛像?」艾利克对着「大雄宝殿」里的三尊巨大的如来佛问道。
竹君跟他解释着:「佛教说佛有『三身』:法身、报身、化身。」
其实这并不容易解释。
「很像基督教三位一体:父、道,与圣灵这样的概念。」
「是啊!这样说就很容易说明了。」
「所以神佛的存在状态是一样的。」艾利克环顾四周。
「从很多角度来看基督教与佛教,的确很像的。慈悲与爱、牺牲与忍、羔羊与善,还有念珠,可以说的太多了。」竹君低声说着。
「净安师!」竹君将手上的鲜花交给一位跨进殿门的尼师。
「阿弥陀佛!」净安师微笑地看着竹君。「几年没见妳了。」
「这位是净安师,这位是外子,艾利克。」竹君为二人介绍。艾利克学着双手合十的动作,微笑躬身。
「今天还留下来用膳吗?」
「是的。久没吃了,想念得很。」竹君顽皮地眨眨眼。
净安师笑说:「跟我说执着吗?偏不棒打妳。由妳去执着吧!」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们到处走走吧!」竹君开心地勾着艾利克的手往寺外走去。
「那里有一座吊桥。」艾利克远远地望着。
「我带你去。」二人走到吊桥口。
「对面就是我们上山下山的那条公路,我第一次看到馨云就是在这座吊桥上。」
「妳告诉她那个可怕的腐尸的事情是真的吗?」艾利克看着窄浅的水流,很难想象这样的河流能冲走、淹死人。
「台湾的溪流特性就是枯水期长,但若遇暴雨就会变成一片汪洋。所以不能小看这条小水流的潜力。」竹君也看着溪底。
「不过你猜得对,我是骗了她。故事是我编的。」她接着说道。
「为甚么想到用那种故事吓她?」艾利克有一个隐约的念头。
「因为她很美丽,美丽的女人即使不想活了,也会想死得美美的。」
美人对「美」的执着心通常非常强大,强大到如同生命般重要。
「这是经验谈吗?」艾利克深深地看着她。
「是的,这是经验谈。」她知道他能懂。
「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他陪着她坐在废弃的桥墩上。山风徐来,竹叶与竹林发出阵阵沙沙与吱哑声,有情人无语,天地也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