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来谈一谈传统农业的重要生产工具──犁，以及一个普通的农产品──茶叶。读者或许会感到困惑，这两样普通的东西有甚么好谈的呢？而且怎么会跟女性的社会地位产生关系？
谈到女性的地位，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女性地位在不同的族群或国家里有着巨大的差异，而且即使所得水平类似的国家，女性地位差异通常也很大。我们往往认为这些差异主要是歧视或者不同的制度设计造成的，但经济史学家却发现：千百年前犁的使用，对现代国家的女性社会地位有很大的影响力。
犁强化了男性优势
在犁被发明以前，农人多半用比较小的工具来翻土，例如锄头或者铲子。这些工具跟犁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重量轻、女性也能使用。然而犁的重量比这些简单的工具重得多，搬运跟使用上都需要更大的腰力与臂力，使得一般女性难以操作。
于是，丹麦著名的经济学家Ester Boserup就提出了一个假说，认为犁被发明出来并且普遍应用在农业生产后，改变了男性与女性在生产上的比较利益（comparative advantage）：犁增加了男性在农业耕作上的优势，强化了男性负责在户外田里耕作、女性负责在户内处理家务这样的家庭分工。
这个假说更特别的地方是，由于农业社会使用犁的历史非常长久，这样男主外、女主内的分工方式，就形成了一个社会普遍的价值规范，即使一个社会已经迈入工业化，这些规范与价值仍然影响了女性的家庭分工、劳动参与、职业选择与社会地位。
经济学家的估计方法
假说归假说，更重要的工作是找到支持或者推翻这个假说的实证证据。然而，验证这个假说需要找到跨度数千年的因果关系，这绝对是个高难度的工作。
美国三位经济学家Alberto Alesina、Paola Giuliano与Nathan Nunn在2013年发表了一篇论文，尝试用实证数据估计历史上犁的使用对于现在社会女性地位的影响。
为了进行这个研究，他们搜集了173个国家的资料，并利用《Ethnographic Atlas》这本书记载的内容，去追溯每个国家或者族群在工业化之前使用犁的历史。有趣的是，他们发现犁一旦被某个社会采用在农业生产上，就会一直被采用，不会废弃不用，也不会出现废弃与采用之间的反反复覆。
丰富的发现
他们首先发现历史上使用犁的国家，现代女性的劳动参与率比较低、比较少女性拥有公司、比较少女性参政，也比较会发展出男女不均等的社会规范，例如女性应该负责在家带孩子与打理家务，并且不用出外工作等。
那么，犁是如何产生这么长远的影响的呢？针对这一点，他们探讨了两种可能的管道：第一，犁改变了两性在农业生产上的分工方式，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价值规范，而这些规范流传到现代，影响了女性的社会地位与社会参与。第二，问题不在价值规范，而是犁的使用使得一个社会长久以来发展出来对女性不利的各种体制、政策与市场结构。第一种解释属于主观因素假说，第二种解释则是客观因素假说。
作者们利用美国与欧洲的移民来验证两种管道的影响。以美国为例，移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也就带着各自不同的价值规范；同时，所有的移民来到美国之后就处在同一个制度之下，不再受到制度差异的影响。
作者们发现那些来自历史上使用犁的国家的移民，比起未曾使用犁的国家的移民，抱持着比较偏向重男轻女的价值观，而且女性的劳动参与率比较低。这个结果支持上述的主观因素假说。
「茶」与女性地位
上述研究验证了男女价值规范的形塑过程会受到生产工具的影响，且其影响历久不衰。有趣的是，美国经济学家Nancy Qian研究中国的茶叶生产，也同样发现经济型态对于性别角色、性别态度的影响。
故事是这样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中共在1978年进行农村改革，其中一项改革是允许农家种茶树生产茶叶。在此之前，中国农村主要是以种粮食（也就是各类谷物）为主。
茶叶的生产过程与耕种粮食最大的不同在于，茶叶的采收主要是以女性劳力为主，这跟女性的身材条件有关系。女性的身高较矮，比较适合采收平均高度为76公分的茶树，而身高较高的男性可能需要弯腰；另外，采茶叶不需要蛮力，而是需要手指灵巧活动。这些都使得女性在茶叶生产上具有比较利益，而传统的谷物生产则让体力较佳的男性具有比较利益。
▲茶产业的兴盛，间接会提升女性的地位。Fotolia
作者发现在农村改革以后，茶叶价格上涨会使得农村家庭中女孩的存活率增加。可能的原因是茶叶价格上涨提高了一个家庭对于女孩未来生产力的预期，女孩因此得到比较多的重视与照顾，因此存活率提高。
妈妈收入提高让女孩男孩都受益
另外，茶叶价格上涨等于女性的工资增加，作者发现这使得家庭中女孩跟男孩都得到更多的教育；而男性收入增加反而会使女孩的教育减少，对男孩的教育则没有影响。这个结果跟家庭经济学的「非一致性模型」（nonunitary model）预测结果相似。
非一致性模型认为家庭的决策不但会受到家庭总收入的影响，也会受到夫妻「相对收入」的影响。在家庭总收入不变的情况下，当某一方的相对收入提高，该方在决策上的影响力将会增加。
茶叶价格上涨导致女性的相对收入增加，这就提高了女性在家庭中的决策能力，而由于女性往往对于下一代的教育比较重视，也就会将家庭中更多的资源投入在子女的教育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