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回乡,列队迎接我的是产业道路两旁的山樱花,柔煦的嫣红衬着远方的深蓝山景与田舍间的袅袅炊烟,色彩与构图浑然天成,霎时间颇有不知是我误入画中亦画中本就有我的迷惘。
既然阳春召我以烟景,纵使近日的天候阴晴不定,我仍邀请妈妈在绵细的小雨中与我去看湖边的桃花。山中的三月春风犹似剪刀,空气中还掺着寒意。出门前妈妈加了一件浅粉亮面的中国式背心,我为妈妈选了一把红色的伞做搭配。出家门不久,母女俩转入小路,看到不远处一位老公公在走廊闲坐着。
妈妈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阿晋公,还记得我吗?我是联珠啦!」
老公公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了,摇摇头、挥挥手说:「我已经九十几岁了,该忘的都忘了。」
「那你认不认识阿助?在苗圃上班的那位?」
老公公迟疑了一下,恍然大悟:「喔,知道啊!那妳是谁?」
妈妈笑笑说:「我也认识他喔!」
阿助是我已故的父亲。
在我与妈妈转身要离开时,阿晋公彷佛才想起什么,不过一张口,满口假牙不设防的整个垮下来,他慌忙伸手接住!布满黑斑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纯真憨厚的笑容,而我早已按捺不住,背着他大笑起来!
家乡的风景在平面及电子媒体大力的宣传攻势下,以经济的角度讲,是开始起飞了:民宿、咖啡厅与自然园游区相继开发设立,连灵修中心都相上这里,原本车马稀疏的街道,假日涌来不少他乡客,塞车的景象令乡间耆老啧啧称奇。在多数村民都开始借着外地人捞第一桶金的时候,妈妈却感慨:「发财都没有我们的份。」只因在通往新兴观光区与往旧村庄的叉路上,我家就是住在旧区,是罗伯特‧福洛斯特笔下的那条人迹较少的路,人潮因此如水似的流向另一个引道。
在我眼里,这真是老天爷对我们的厚爱。观光客所到之处往往留下的只是垃圾与被践踏的芳草,他们对土地何曾怜惜?而我相信大地亦非无情物,如西雅图酋长所言:「而你脚下的尘土,对我们的脚步比对你们的脚步更回之以爱,因为那是我们祖先的遗灰。」(....the very dust under your feet responds more lovingly to our footsteps than to yours, because it is the ashes of our ancestors.)
我与妈妈继续着我们的午后漫步,我何其幸运在千百年后体会着李白「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的诗情。我望着妈妈撑着的红色雨伞,在午后的天光中,将妈妈的脸庞映照的格外温柔粉嫩,就像是雨中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