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而言,我想不出有甚么方式比创作更具疗愈的力量。
年轻时代心情不好时,多半冀望好朋友的安慰与陪伴。同是热血青年,他们与我「同仇敌忾」,或是以温暖的语调与我一唱一和,稀释了我的忧愁。即使有些难题不会因一席话而解,但至少获得急救处理。
各种人际关系里,我最喜欢友谊。他们让你心理上不孤单,遭遇挫折时知道有人会挺你。相聚时可以开怀地无所不谈、互开玩笑,分开后也不会像爱情般牵肠挂肚、魂不守舍。友情让你与人有交集,同时还能完整地保有自己的心理空间。
可是长大以后,尤其是当朋友成家、有小孩,这个朋友几乎就失去一半了。原本常常可以嬉笑打闹的同伴渐渐地遁入自己的爱巢,经营自己的家庭。我在围墙外看着他们更亲密的相处,我,成了局外人。
更「年长」以后,反而是自己的可及性大为下降。失联,突然变成了我的识别。「你很难找耶!」成了电话另一头连招呼都没打就脱口而出的开场;不然就是简讯里没好气地写着:「请告诉我何时何种方式是可连络上你的。」我没兴趣玩神秘、搞失踪,只是在经历〈孤独的况味〉文中那种寻觅短暂支持陪伴也不可得的丧气之后,我想还是回归到如何与自己相处的根本问题,面对本我毫不逃避。听来最棘手,可又最容易,因为不假外求,可以不求人,自在如意。
经过一番跌跌撞撞之后,我终于在创作里找到安顿与救赎,不论媒介是文字还是音符。创作古筝曲〈携手还乡〉是我第一次感知到作品真实、自有的生命。曲子设计在中段进入轻快、喜悦之情,我试弹着不同的版本,好像敲着不同人家的门,问问看有谁愿意与我做朋友。敲着敲着,其中一扇门敞开时,彼此从对方温和的容颜里看见注定的相属:我知道就是如此表现手法最能与全曲契合,像拼图中那非他莫属的最后一块。
我试着弹奏全曲,像一位热情好客的女主人将大伙儿凑在一起聚会。弹到带点淘气的乐段,不自禁地带起我调皮的情绪;之后再度转入抒情,音符突然立体了起来,好像多了一对灵动、一眨一眨的大眼睛──我听见琴声开口说话了!我想读者可能认为这是一种描写、比喻,不过我真的听到了。虽然是我的手指使它发声,但它以它自己的声音向我诉说,这真的不是甚么灵异事件。我惊讶异常,几乎站了起来,眼睛瞪得老大盯着我眼前的琴弦,心想是不是错觉。我按捺住继续坐好弹琴,它安慰轻柔的话语,使我几乎看到它浅浅的笑容。柔美的旋律持续地碰触着我心深处,我感动得无法言语、感激得无法言语。
这首曲子在许多场合陪伴过我,最欢庆的场合莫过于朋友的婚礼,不过我最爱在户外、在风里弹这首曲子。当脸上微风轻拂,又有曲中仙女与我同在,不管台下多少观众,我在弹琴时根本在另一个世界,轻盈、喜悦如同在风里飞翔。
除了独奏,我也极爱与朋友合奏,尤其是曲风平和疏淡的〈自在歌〉。从练习、录制到发表,它带给我的慰藉远远超出我的想象。尤其是当心情失去原有的平静,躁动无法驯服时,听听〈自在歌〉总能提醒我最好的状态应该是清明无求,我相信人人心里都有着这么一块福地。
创作的机缘是天赐的宝贝,我愿好好珍惜、灌溉它,就像对待心里永存的那方清净园地,愿它常保澄澈静美,纯洁如音符里那双灵动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