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托着下巴从棋盘这一端望过去,四岁的小孙子慧黠的眼神正好射了过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眼神,让我吓了一跳,这一刻正跟小孙子厮杀得紧,也无暇思索惊吓的原由。
重要的是,我的黑「士」已经堵住了小孙子的红「马」,即刻能手到擒来。这时,他却沉思了起来,眼看嘴角的口水就要滴落棋盘,小孙子急急吸了一口气,让口水暂留嘴边,一面数着面前堆栈起来的棋子,嘟着嘴说:「我只吃了六个棋子。」正眼都不瞧我一眼,伸过手来抓起那颗落魄的红马,腾空飞到他的阵营里。
小孙子使出这种蛮横的步数,我这个当爷爷的是不会跟他计较的。气的是,平常教他的「军士象车马炮」的伦理规矩,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可也正好让我抓着了他的脑袋,既然喜欢战绩,就让他吃个够吧。我一面把小「卒」子一个个送到小孙子面前,只保留了最后一个卒子,以待关键时刻发挥功用。此刻,小孙子把吃到的棋子高高迭起,开心地望着我。
这时我只注意到,小孙子的口水有几撮已经落到了衣领上,我抢着时间点,掏出手帕伸将过去,他却又瞬间将口水吸进嘴里,伸出舌头在嘴唇咂了一圈,黑眼珠翻了两翻,手指按着一颗未掀的棋子,小脸贴着棋盘瞄着,然后把那棋子掀开一点,眼睛眨了一下,赶忙把棋子盖上,接着像是悟到了甚么,又把那棋子掀开来,向我竖起大拇指,一脸喜色地说:「最大的来了,嘿嘿。」原来是他的「帅」棋子。
小孙子俯伏棋盘、偷窥棋色的姿势虽然机灵俊俏,但这样的桥段已触了规矩的红线。小孙子不知曝出了头领,还喜形于色,可我已悄悄布局,调动棋子,能进即进,该让则退,向小孙子军塞围将过去。这一路攻防双方不免折兵损将,小孙子却吃得高兴,崭获的棋子已迭了三落。
局势如我所料,我残存的一颗卒子已逼临红棋城下,小孙子还自顾用手指头一个棋子、一个棋子地数着,却无视最大的帅已命在旦夕,还高兴地抬起小臂往嘴角抹了一把。小孙子的想法我自然管不着,这盘棋算是我这当爷爷的赢了。
至于小孙子刚才让我惊吓的眼神,一时还找不着原由,可让我惊觉的是,人类从此有了私心。
且慢,局势还有变化,我那小小孙女从婴儿床边颠颠踬踬地晃了过来。我说小小孙女是因为她还不满一岁,尚未受到人间的污染,晃过来时嘴里「呜呜」的声音,听在我耳里像天籁般纯真,胖胖的小手一挥,棋子散落各处,有一颗还立在棋盘上不停地自转着。
于是,天地回归一片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