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清兵卫》是一部感人的电影。我看到最后,哭了。故事的主轴是由一位优雅的女士旁白。她回忆她的童年、回忆她的父亲。晚年,她来到父母坟前,脸上充满了感谢以及爱,旁白娓娓道来:「朋江小姐终于成为了我们的母亲。但我们家的和平生活只维持了三年……父亲最终死在天皇军的炮火下。明治时代,父亲的旧同僚们大都平步青云,我常听见他们说,黄昏清兵卫真是个不幸的男人。但我不这么想,父亲深爱着我们,又得到美丽的朋江小姐的爱,短暂的人生充满美好的回忆。而我也为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
清兵卫是幕末的最低阶武士,俸禄50石。这个薪俸,上不足以养活老母,下不足以养他两个幼女。妻子生重病,贫穷的清兵卫索性当了自己的刀,替妻子延医。不料,妻子依旧死了。剩下他,下班后得农作,晚上编竹笼,兼这么些外快得以养活一家。那时代的价值观,武士去耕作是一种耻辱。
这个时代的武士,人心思变。清兵卫却深藏不露,毫无野心。如果我们比对一下时代背景,这个时期所谓伟大的武士,莫不为尊王、倒幕或是更大的理想而奔走,如坂本龙马,抛家弃子,脱藩而去,只为时代的变局而活。
清兵卫为生存而活。连衣服也没得洗,穿得一身脏兮兮。这时候,家中来了一位女性──朋江。他是亲兵卫的幼时玩伴,后来嫁做他人妇。如今朋江不堪被丈夫虐待,于是跑回娘家。他对清兵卫怀有崇拜的情愫,这时到了清兵卫家,做起家务,教养他两个女儿,宛如替补起母职。清兵卫自己内心又何尝不知?不过,他自知自己贫穷,不想拖累朋江小姐。一个男人未必敢拥抱真爱,因为他背负了命运的安排。当命运之神给他困顿,他总不想连累心爱的女人。对于朋江的爱,清兵卫是动心的;对于朋江的爱,清兵卫是拒绝的;对于朋江的爱,清兵卫是默默守护着。
甚么是英雄?好勇斗狠非英雄,拔剑而斗非英雄。清兵卫第一次展露剑术是为了保护朋江。他的同僚每天嘲笑他,清兵卫总是默然受之。从不逞强以争取那虚无的武士尊严。如今,为了保护朋江,清兵卫接受了朋江之夫──甲田的战帖。
两个人约定单挑。
因为清兵卫把刀卖了,于是只得拿根木棍应战。当日,他一早照例打理好家中事,若无其事出门,拿起木棍挥两下热身。就这么去面对藩中的高手。想不到,清兵卫一棒打昏他,胜负立决。他拍拍身子起来,料定对方也不可能说出去这丢脸事。如此淡然的决斗,不料还是传言出去。对于传说中清兵卫的高强剑术,同僚们似信非信,半信半疑。
余无善右卫门是藩中第一高手,也是甲田的酒友。听闻此事,便来探虚实。清兵卫若无其事,继续干自己的活。不料,该藩藩主薨。政治上变局袭至,余无善右卫门一派必须切腹。
余无善右卫门不愿尽这愚忠,便恃强抗命。由于右卫门是第一高手,藩中无人拿得了他。这时,藩命清兵卫去斩杀他,并承诺加其俸禄。清兵卫推辞再三,推无可推,只能接受。为何清兵卫不愿决斗右卫门?毕竟,刀眼无情。真正高明的剑客岂会拿命开玩笑?清兵卫爱惜生命。怯战的清兵卫让我感动。怯战而战,只因为他有心爱的人──他的女儿、朋江以及老年痴呆的妈妈。怯战是人性,因为还有需要我爱的人,不值得牺牲生命。相比之下,神风式的愚行反倒是武士的邪道。
清兵卫找来朋江帮他整理衣冠和头发,因为武士决斗必须身着正式的服装。这一刻,清兵卫向朋江示爱。这么的突然,清兵卫向朋江表白,希望他若归来,愿与朋江结为连理。
可惜朋江的哥哥已将之许配他人。失望的清兵卫蹒跚步上征途。决战的两人在一屋社内短兵相接,清兵卫采取被动。右卫门看见来者是清兵卫,反而高兴。那是一种剑客的专业直觉。两人相惜了起来。清兵卫劝降,不料一言不合,却又打了起来。清兵卫最后胜了。他带伤回家时,正是黄昏。朋江正焦急地等着他。
之后,他们过了三年甜蜜的生活。戊辰战争,清兵卫死于战场。留给他女儿的是永远的父爱。犹记她们当时年纪小,清兵卫就要她们念书,朗朗的童音,读诵着论语。清兵卫这位眼光远的父亲,已然告诉女儿:知识就是力量。时代的变局中,清兵卫虽剑术高明,见识不凡。无奈,他终究摆脱不了低阶武士的宿命。只是,他虽未曾对抗命运,却将精神的财富留给女儿们。他要女儿们不要屈从命运,未来的女人也可以有一片天。
我当初看这片子时,还没当父亲。如今女儿五岁,看来不禁流泪。人生许多无奈是命运交织而成的。大部分男人追求的无非是那些转眼就消失的事物。成就的代价往往是亲子相聚的时光。我这个父亲只希望与妻子和孩子平淡生活。茍全性命于这花花世界,不求闻达,不求解脱。用说爱来涵盖亲子间的纽带,太苍白了。人性的我们常常追逐虚幻,在物质的世界中,常常失去了真实情感。
清兵卫毕竟享有几年与女儿和朋江共同生活的时光。对于幕末武士来说,清兵卫或许是「不运之男」。我却深信,他们一家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清兵卫或许名不见经传,却真实活在女儿的心中。他的身影成为女儿一生中幸福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