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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回家 走进好茶部落接待家庭

礼纳里永久屋基地是好茶、玛家、大社部落的家。曾允盈摄影
礼纳里永久屋基地是好茶、玛家、大社部落的家。曾允盈摄影
第131期
曾允盈

前往屏东「礼纳里」时已近傍晚,斜阳染红绵延山边的欧式建筑。拖着长长的身影,我们踏上传统的石板地,大武山的风吹散了南台湾12月的燠热。

2009年,莫拉克风灾摧毁屏东雾台乡鲁凯族的好茶部落,部落居民被全数迁移至世界展望会捐助的礼纳里永久屋,一同进驻的还有排湾族玛家与大社部落。自此以往,两种族群、三个部落、三种行政区同地共存,群聚生活。

永久屋基地成为唯一的家

眼前的永久屋以宽广石板地迎人入屋,我们赤脚走上以尊重文化、敬重家屋,也代表愿意成为这里的家人。石板屋是鲁凯族最重要的传统建筑,族人将河边背回的大块页岩,敲碎后一片一片堆栈筑成,没有任何水泥或铁钉固定。他们坚持在欧式建筑前筑起石板地,因为那是家屋的主客厅,他们坐着、躺着、贴着石板,他们说其实石板会呼吸。

部落代表李金龙带领我们进一步认识好茶。好茶部落曾历经多次搬迁,命运多舛坎坷。日治前高度自治自足,1978、79年(民国67、68年),因考虑旧好茶没有灯、没有电,交通不发达,部落决定迁移至新好茶,即从海拔1,000公尺以上的盘岩地旧址,向下搬迁到隘寮南溪左岸海拔约280公尺的河阶台地。然而部落老人家始终反对,他们不明白为甚么要离开祖先找的那块地,生存不易、生活不便,怎么能与离开「家」的危机相提并论。

李金龙说:「当时老人家告诉我们,只要离开祖先找的地,不到30年部落就会消失。」2007年圣帕台风来袭,32户遭土石流淹没,部分族人被安置到隘寮营区。2009年莫拉克风灾即发生在迁移新好茶后约30年,因来不及迁村,部落覆灭于土石之下。时间成为灾祸的征验,今日的好茶就像先人所言,部落已经不见了,再也没有旧部落可以回去。

失去家园、失去猎场,失去拥有、使用土地的权力,鲁凯族重要的公墓亦于2012年因豪雨冲毁,「所以我们老人家现在不敢死。」他的笑语十分残酷,重视归乡的族人,连安葬也要流落他处。礼纳里永久屋基地,没有选择地成为唯一可能的家。

对归乡的渴望,对际遇的叹息从未改变,但是今日视此地为家的好茶,更希望可以成为每一个旅人的归属,即使只是一日的家,也是长远的积累,贴近的共处。因为对家乡必须重新定义与认同,让好茶部落愿意更细腻地成为接待的家人。「以前抱怨政府、抱怨信仰,为甚么上帝不爱我们。后来正面去想,发现只有透过自己的心境才能转变。」放下埋怨,让「家」成为自己对此地的心愿,对旅人的承诺。

被接待的旅人,欢迎回家!

今晚入住之前,没有任何入住方式的讯息,只知道每一个人将住进不同户屋。这个地方不是民宿、未有改建,入住的就是每个族人自己的家。

贴着冰凉的石板地,喝了好茶种的薄荷草茶,李金龙口中的迎宾仪式,是请每一位接待家人INA(妈妈)用母语介绍自己,再由旅人选择要住进哪位族人的家。你将住进哪一间房,摆设或布置并不重要,在每一间格局相同的永久屋里,重要的是与哪一个家庭共处,接待家人将会是今日的母亲。决定住房后,我与INA欢呼拥抱,他们的诚挚在臂弯里、在眼神里,唱着最自在的歌,欢迎我们回家。

简单整理行李后,我下楼和INA聊天,她端茶、拿出洒上芝麻粉的南瓜,还有一包小米,指着桌垫下四个儿女的照片,说着儿女们长居在外的思念故事。即使格局相同,永久屋却因住进不同族人而充满丰富的生命力。

客厅透明的橱柜里摆着传统头饰,缝制头饰是鲁凯族女性必备的能力,也是维系社会阶层的方法。桌上是月桃编织的容器、针线盒,让我想起包裹着传统食物「阿拜」外面那层月桃叶,香味满溢。

选择住房的过程是旅行在外从未有过的,接待家人虽不一定会知言不尽,却会用最自在的态度与你相处,INA说:「很多人进来不会说是客人,会说自己是接待家庭的孩子。」

星夜下的陪伴

与INA短暂聊天后,我走出家屋,想看看星夜下的礼纳里。远方传来柯妈妈与柯爸爸的吆喝声,家屋前的石板地摆着简单桌椅、碗筷,一大锅甜汤圆和自己种的西红柿要和所有人分享。没有旅人住进的日子,他们一样会坐在家屋前吆喝邻居聊天。

甜汤、银耳和小米炖煮,汤圆是自己揉的,味道简单不甜腻,却让围坐的人一碗接着一碗。一边说起鲁凯族的各种传说,一边分享柯爸爸的故事,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汤圆。

柯爸爸家屋前的梁柱,绘着几个正在跑步的人,这个图腾不是人人都可以画上家屋,对他而言意义重大。鲁凯文化里,若远方的当家头目去世,消息传来第一个跑到身旁摸他的人就能获得荣耀,也代表自己部落得知消息。

颠簸得膝盖都会碰到下巴的山路,要携带火把、干粮跑约五个小时。这样的事是临时发生,人生不一定会遇得着,柯爸爸却说自己从来没有放松,控制睡眠、饮食,分秒都要保持专注力,才能成为这个最会跑步的人。听着鲁凯族独特的文化故事,看见柯爸爸眼里的笃定,是非常有趣的风景。

聊着天,时有骑车呼啸而过的招呼声,和远方屋里的笑语,在夜里画破宁静。这是原民部落的慢调生活,即使现代化工具对他们而言已不可或缺,却如何也不能取代星夜下的彼此陪伴。这样的缓慢乐趣是甚么时候消失的?游荡闲逛在磨坊、风车间的流浪者又到哪里去了?

家屋巡礼一家说过一家

隔日早晨,每一家的INA准备南瓜、年糕、咖啡等,送家里的孩子出远门,路上看见许多晒得暖洋洋的红藜与小米。

搬迁礼纳里后,制式的建筑格局与原乡差异太大,政府提供每家十万元设计家屋,除鼓励家屋与众不同,也让族人一解乡愁。鲁凯族的传统文化充分展现在家屋外观的布置,有趣味、有故事、有信念,李金龙带着我们一家说过一家。

好茶部落是鲁凯语「古茶布鞍」(Kochapongane)的译音,意为「云豹传人」。鲁凯族有明显的社会阶级,代表功勋的百合花、百步蛇,代表勇士的猎人、山猪图样等,也有单纯以石板贴墙,没有其他特殊图案的平民阶级。

百合花是鲁凯族的重要图腾,象征工作勤劳、高贵纯真。在庆丰收后和当家头目购买,不是用钱,而是用小米酒、阿拜等传统食物交换,由当家头目了解男人是否为勇士,女人是否守节后,才有资格佩戴百合花冠冕。

前往当天正巧进行着一场鲁凯婚礼,青年是三地门乡青山村的排湾族。接近婚礼的时间,族人穿着传统服饰,带着祝福缓步前往参与大事。准备参加婚礼的安贵头目表情柔和,佩戴着百合花、蝴蝶结与雄鹰羽毛,彷佛已习惯不同族群不同文化的好奇眼光。他们庄重地从阳光里走来的样貌,就像是从古到今部落记忆的展示,让人难忘。

走进莫拉克风灾的重生地,走进故事的现场,我看见鲁凯族好茶部落的无奈,也看见他们的富足。无论如何变迁,总有自己珍视的价值,对传统文化的坚持与回到「家」的信念,永不动摇。礼纳里不到一天的时间,阳光炽烈、风景宜人,我依然能够记起当日的笑语。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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