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每逢以台灣聽眾為主的演講,我總會遇到這樣的提問:「中國大陸為何不能像台灣那樣走上民主化的道路?」而大陸人也有同樣想法,不少人在絕望之時,總是拿台灣的例子鼓勵自己:「同為中國人的台灣既然能走上民主化道路,我們也一定能。」
從第一次遇到這一提問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兩岸何以會不同。對比了兩岸情況後,我認為台灣除了內部異議人士不屈的抗爭之外,更多得益於三個外部因素。正是有了這三個外部因素的強力推動,台灣的民主化進程得以完成;而中國大陸因缺少這三個外部因素的強力推動,因此民主化進程步履維艱。
一、大陸與台灣對美國價值觀的認同不一樣
台灣兩蔣父子執政尤其是蔣經國時期,實行雖是威權政治,但並不排斥美國的價值觀。台灣政府對自歐美學成歸台的學子敞開大門,比如今天的馬英九,就曾任蔣經國的政治秘書。而今天中國大陸除極少數人之外--這些人有的是在1989年六四事件發生後,中國當局在世界上陷入孤立之時首批歸國者;有的是家有深厚政治背景--中國政府並未對海外歸國的學子(尤其是政治學、社會學等學科)敞開從政大門。一些曾在政府部門中任職者後來出國,想再返回政壇也不得其門而入。筆者知道一位80年代略有名氣的人士(是過氣高幹子弟成員),從英國某大學獲博士學位後,希望在中國政府部門謀職。其父親的老友、一位主管人事的中共元老勸他放棄這想法,理由是:「XXX六四後沒出國,現在還在政府工作,屬於歷史不清白(指為趙紫陽政府服務),但是清楚的一類,黨可以控制使用;你在英國停留六、七年,屬於歷史清白但不清楚的一類,黨對這類人不放心。」
鑒於此,中共寧可花大錢將部分官員送出國培訓,比如哈佛現在開辦的省部級官員進修班,每人每年學費5萬多美元(生活補貼另算)。但中共寧可花錢為官員鍍金,也不要正宗的留美海歸。因為在中共看來,這種經過選拔出來的官員,政治可靠程度大得多。許多早期「海歸」多年來意欲進入政壇,大量撰文表態,包括對反右、文革等歷史塗脂抹粉,將他們撈取學術資本的美國貶低得一無是處,中共還是沒有對他們開放從政大門。原因很簡單,中共對美國價值觀持排斥態度,對在那裡生活學習多年的人,本能地不信任。
二、台灣與大陸的僑民對本土專制政權的態度不同
1984年10月15日發生於美國的「江南命案」,是台灣走向民主化的契機。原為蔣經國部下的江南因寫作《蔣經國傳》而被刺殺,據傳是蔣經國次子蔣孝武秘密策劃。
「江南命案」發生以後,僑居海外的台灣華人群情激憤,強烈要求查明真相。不久,此案真相便大白於天下。於是海內外輿論焦點對準了台灣國民黨當局和蔣氏家庭。最後,蔣經國透過判處國防部情報局長汪希苓等人徒刑,法辦了具體執行這一罪惡行徑的陳啟禮等人,並將蔣孝武外放到新加坡任商務代表,勉強平息了「江南命案」所帶來的衝擊波,但也使蔣經國不得選擇「成為台灣最後一位專制者」的道路--可以說,當時如果沒有台灣海外僑居群體的呼籲與壓力,台灣民主化的契機可能就此錯過。
但台僑能夠做出這種選擇,與他們秉持的價值觀有關。對人生價值觀具有重要影響的社會化過程往往在15歲以前完成。這些台僑在台灣從未受過仇恨美國與西方價值觀的洗腦教育,師法歐美以自強一直是其受教育的主調。但1980年代中後期出國留學定居的大陸華人,情況與台僑不一樣。他們自小接受中共意識型態教育,許多人認為專制政治具有天然合理性,加上以愛黨為核心的所謂「愛國主義教育」使他們「黨、國不分」。
因此,這批大陸華人不僅不痛恨中共專制政權,反而以為認同中共政權就是認同「祖國」。加上中共投入鉅資悉心開展海外統戰工作,通過利誘與打壓這種雙管齊下的手法控制海外華人,對那些在西方社會獲得一定社會地位的華人多方關照;而對那些持批評態度的人士則排斥打擊,例如不給回國簽證,或者在其回國後讓安全部門上門騷擾威脅等,再加上中共使用所謂「海外統戰三寶」--華文媒體、華人社團與華文學校,深入華人社群,讓一些活躍骨幹控制華人,使心有不滿者也不敢有所表示。這樣一個已經完全被中共當局控制了的華人社會,不僅對中國惡劣的人權狀態、政府的高度腐敗視而不見,反而成為中共當局在海外對付異議人士與法輪功團體的得力助手,民主人士痛恨之餘,將這類人罵為「愛國賊」。
三、兩岸對美國的壓力反應完全不同
國民黨政府敗退台灣,曾有一段克難時期。台灣之所以能夠偏安一隅,實得益於美國的保護(美國的《台灣關係法》明確了這種義務)。而美國對兵敗大陸的國民黨政府態度非常複雜,一方面出於抵禦共產主義擴散的全球戰略考慮,必須繼續扶持台灣政府;另一方面又恨其不爭氣,認為專制政體保證了上層、中層大肆貪污腐敗而不受懲,喪失了民意基礎而失國,所以希望其放棄專制。這種關係決定了台灣必須考慮美國的意願。而中共政權一直在輿論宣傳上以美國為敵,對美國的任何「和平演變陰謀」持高度警惕狀態。
以上三點不同,是台灣成功實現民主化的關鍵,也是中國大陸至今與民主化無緣的原因。在台灣與大陸關係日趨緊密之時,筆者敬希台灣各界以香港日益喪失言論自由、政治上淪為附庸的經驗為鑒,珍重得之不易的民主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