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最近要求大幅舉債來擴大公共投資,甚至要發消費券給人民以增加人民的支出。政府這樣做的目的是要提振景氣和經濟成長率。這是典型的凱因斯學派政策。這種政策在70年前凱因斯(J. M. Keynes)提出之後,經常被各國政府運用,但其功過卻有很多爭論。即使是從學理上看,這種政策的效益也因客觀環境及經費的用法而有所不同;在實際上,這種政策即使有一些被認為是成功的例子,它在許多情況所造成的不良副作用卻更為明確。我國目前擴大支出的想法和做法,極有可能落入這些副作用較大的情況。
凱因斯政策像類固醇:副作用大
經濟政策和藥品的道理很類似。很多藥品都有它正面的作用,但也有它的副作用。藥品在必要的時候才能使用,通常還須有其他藥品配合來降低其副作用。副作用大的藥品,不但非必要時不能隨便用,用時也要小心控制藥量以免副作用大到難以收拾。這些原則大部分人都知道,但實際上有些藥品還是常被濫用。藥品會被濫用的原因常是它在短期非常有效,而它的副作用卻要到未來才出現,甚至副作用並未被充分瞭解。類固醇是個明顯的例子。當初出現被當成美國仙丹,它的消炎效用至今也仍極為重要,醫生必要時仍常使用,但有些人濫用的結果,就產生了嚴重的後遺症。凱因斯式的財政政策很像是類固醇,必要時候該用,但不可濫用。而我國政府目前已在濫用。
凱因斯財政政策最大的一個副作用是造成財政赤字和政府負債。政府支出增加需有財源,而在經濟不景氣時政府的稅收偏偏比平常還少。因此政府擴大支出的財源常來自舉債。但政府借的債將來要還本付息,因此現在的政策就造成未來的負擔。凱因斯的政策被用太多之後,未來的政府財政就會出現很大的困難,也許必須加稅,也許必須縮減支出而使政府無法做該做的事,有的國家也許只好用通貨膨脹的方式來降低實質負債。這沒有一樣是好結果,因此凱因斯式的政策也飽受批評。由這項副作用來看,政府承擔負債或還款的能力,是採用凱因斯政策之前必須要仔細思考的條件。
1980年代我國在鉅額出超而新台幣面臨強大升值壓力時,我也曾主張由政府舉債來擴大公共建設。當時政府負債占GDP(國內生產毛額)的比例很低,政府稅收占GDP的比例達20%,經濟成長率甚高,因此從財政上來看,適度舉債來做建設不太有財政上的顧慮。可是當時政府仍基於財政穩健的原則,並未努力擴大公共投資。
稅收減少赤字增加:債留子孫
但1990年代政府持續減稅而使稅收占GDP的比例由20%降到13%。政府也進行了國建六年計劃等好大喜功的建設,而使政府負債占GDP的比重大幅上升,目前已接近GDP40%的上限。另外由於政府有些制度也讓政府實際上承擔了愈來愈大的負債。例如以前政府承諾給公務人員高額的退休金,但實際上卻未提存必要的準備金,等於是以前的政府承諾卻要未來的政府付錢。這類負債已累積近9兆,比政府發行在外的公債還多出一倍。所以政府目前實際的負債已經很高,若要再舉債來從事支出,必須要特別小心,以免未來政府陷入無法還債的困境,甚至使國家失去在國際上的債信。
但目前政府似乎忘掉財政的限制。馬政府等官員抓住今年諾貝爾經濟獎得主克魯曼的話,說不景氣時應該大膽舉債擴大支出。他們卻未注意到,克魯曼同時也說,政府和個人一樣,長期而言仍應該收支平衡。換言之,不景氣時雖可以舉債來增加政府的支出,但舉債的程度並非無限,而是要限於未來能合理償還的程度。經濟學家雖有人贊成、有人反對凱因斯式的政策,但大概沒有任何腦筋清楚的經濟學者會主張政府可以無限制地舉債。而馬政府最近擴大政府支出的做法卻完全忽略了我國未來合理的還款能力,好像是只看到擴大支出的好處,而未看到它們對財政穩健的不良副作用。我國法律本來有限制政府舉債的上限,馬政府各項政策不是隨便把各項支出說成是自償性而說不必受公債法限制,就是直接要求排除公債法的限制,甚至偷偷摸摸用政府基金借款而假裝那不是政府的負債。這些做法不只破壞財政的穩健,更是玩弄法律。
依法政府舉債只能用於資本支出,但政府最近要舉債800多億來發消費券以鼓勵人民增加消費,完全不合法律精神。政府也要在公債上限之外另發5,000億公債來增加公共建設。馬政府半年來宣布的各種減稅措施將使稅收減少約2,000億元。98年政府預算收入是依經濟成長率5.08%編的,而實際上明年的經濟成長率很可能是負值,今年的實際經濟成長率也比政府原先的估計低2%以上,這種種因素使明年的稅收有可能比預算少掉1,000億元、赤字增加1,000億元。除了這些確定會使政府赤字和負債大增的項目之外,行政院國發基金要借8,000億元來支持企業,要保證大企業6,000億元貸款,政府也保證了所有銀行的存款。這些投資和保證所造成的損失可能高達數兆元,也都將成為政府的負債,但卻完全逃避了公債法和預算的限制,而且不告訴人民其中隱藏的政府債務。而這還不是政府想要降稅和擴大舉債的全部。政府顯然不把政府赤字和負債當一回事。
完全執政輕率決策:藥不對症
任何人不把財源和負債當一回事的結果,當然就會亂花錢,而未仔細考慮花這些錢的效益。馬政府藉其對立法院的完全控制,各種減稅和擴大支出的政策不只未考慮對未來財政的傷害,也不考慮這些錢有沒有更恰當的用途,甚至到底該不該用。就算是為了提高經濟成長率而要擴大政府支出,這支出也應該盡量多用於國產品才可得到較大的效果。這些支出若能幫助產業未來的國際競爭力,或者是幫助較弱勢的人民度過不景氣的困難,那就有更大的效益。然而政府目前擴大支出的做法卻看不到這些考慮。
馬政府一上台就提出的擴大內需方案,因為是幾天就決定的急就章,其中包含了很多垃圾桶之類讓人啼笑皆非的項目。本來是今年該大部分用完的預算,至今仍有許多未發包出去,對經濟的幫助也未及時發生。而在預算定案後,政府又因水災而說要把預算挪去治水,顯見原來建設項目的草率。
最近的消費券政策從外國的經驗來看,增加人民消費的作用並不大。而這些錢若集中發給較貧窮的民眾,不只是用於增加消費的比例會更高而有助於景氣,也更能幫助貧窮的人民而更符合社會正義。
延長〈促產條例〉租稅減免期限並擴大減免範圍的政策,在不景氣時真正能獎勵的投資必然很少,但卻可能有不少企業在期限屆滿前向政府登記投資,而在未來景氣好時才真正開始投資。這種時間的落差,也將使政府希望增加不景氣時之投資的目標落空,卻平白損失了鉅額未來的稅收。
至於5,000億負債限額外擴大公共投資的政策,政府提出的法案完全沒有具體建設的項目,當然也就看不出其中的建設是否符合前述儘量提高國內產品需求、改善未來競爭力,以及協助弱勢者度過難關的作用。特別是這項額外經費將使用數年,而經濟卻不見得會不景氣那麼多年,因此不少經費有可能反而是到景氣恢復時才使用。換言之,這其實乃是打著凱因斯的招牌,實際上是擴大舉債和政府權力,而不全是在救不景氣。凱因斯地下有知,看到他的學理被我們濫用到如此地步,不知將做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