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經驗

人民幣能取代美元嗎?

美國長期仍將是最強大的國家,大多數國際貿易與產品仍將用美元計價或進行,從這意義,美元仍將是最方便的國際計價單位。
美國長期仍將是最強大的國家,大多數國際貿易與產品仍將用美元計價或進行,從這意義,美元仍將是最方便的國際計價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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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期
陳博志

中國經濟愈來愈大,且有大量出口及大量旅客到外國,因此人民幣在全球必然會愈來愈重要。然而我國有很多人對中國存有誇大的幻想,因此對人民幣未來的地位也有更為誇大的幻想。這種誇大有可能造成公私決策的錯誤,特別是可能使人忽略人民幣地位改變所帶來的真正問題和其對策。 

成為國際貨幣有條件

誇大人民幣未來重要性的一種主要說法,是人民幣將取代美元成為主要國際貨幣。然而人民幣離這個資格還很遠。若說可在國際間有些流通就叫國際貨幣,那新台幣也可算是國際貨幣。美元的重要性不只在於它能在國際上流通,而在於很多外國是以美元為其主要外匯準備,同時也有大部分產品和國際經貿往來是以美元來計價,大部分貨幣也以美元來計價,美元可以說是貨幣的貨幣。目前即使是歐元和日元,在充當這種關鍵貨幣(key currency)的角色上也仍遠不如美元,而人民幣並不具有做為關鍵貨幣的重要條件。

要作為像美元這樣的國際關鍵貨幣的條件之一,是本國貨幣政策的控制讓人有信心,也就是不能亂印鈔票或擴張信用而造成通貨膨脹。美國的紀錄不算好,但其他國家不易讓人有更大的信心。中國包括打銷銀行呆帳和擴大公共建設,都有類似印鈔票來供政府使用的做法,加上政治、社會未民主化而有較大波動的風險,因此外國長期大量持有人民幣的風險仍較美、歐、日元為大。中國做為共產獨裁國家,在國際上並不講理,因此中國維持幣值的能力和意願,很難讓人有信心。

成為國際貨幣的第二個條件,是貨幣要自由兌換,資本帳要自由化,以便外國容易進行各種必要的金融交易,或取得所需之資金。當年日本經濟甚盛而國際間期望日圓在國際上扮演更重要角色時,日本即因這方面的意願不足,而使日圓未能取得更重要的國際地位。中國的政治和經濟管制,以及中國仍低的經濟發展水準,也使中國不太可能願意採取必要的自由化措施,以使人民幣更能發揮其國際地位。

成為國際貨幣的第三個重要條件,是該國要有鉅額的國際收支逆差,一國若沒有夠大的逆差,外國能取得的該國貨幣就不夠多,外國即使想多保有該國貨幣也難取得。因此該貨幣也就無法成為重要的國際貨幣。美國獨大的地位,有一部分即是來自美國鉅額的入超。1960年代美國若沒有夠大的逆差時,全球經濟甚至會緊縮。中國現有大量出超,未來也不容易走向大量入超。而當中國持續出現大量入超時,它仍要先耗掉既有的外匯準備,等到中國入超持續而且大到能耗掉大量外匯準備,外國持有的人民幣才可能大量增加,而增加人民幣做為重要國際通貨的可能性。但入超和外匯準備減少,將使人們不再那麼看好人民幣和中國經濟,於是想以人民幣做國際貨幣的人就會減少。

美元地位難以動搖

美國以其龐大入超來支撐其國內支出的做法,可說已綁架了全世界。有美國的鉅額入超其他國家才能有對應的鉅額出超。若美國努力減少入超,四小龍和中國等依賴出超來帶動經濟發展的國家就不能再有那麼快的經濟成長。這次金融海嘯起源在美國,照說美元應該變不值錢,但風暴發生之後,美元竟對大部分貨幣升值,除了日本之外的東亞國家更是努力設法對美元貶值,以求多搶一點美國的進口和入超。由此就可看出美國入超和美元的難以或缺,以及其他貨幣替代美元的困難。更別說美元萬一真的失去其現有地位,美元的大幅貶值將使已持有鉅額美元資產的中國和其他國家受到重傷。因此不管喜不喜歡,大家都不敢努力讓美元的國際地位快速下降。

美元地位的下降也解決不了目前的國際金融問題。國際金融的問題不在於美元和美國經濟而已,JosephStiglitz(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教授,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等人早就指出,浮動匯率制度和國際資金的大量流動,使小國會遭到投機攻擊和大幅的匯率波動。任何其他貨幣取代美元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事實上沒有其他大國的貨幣及監督管理會比美國好,中國更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人民幣變更重要,反而可能加大匯率波動的困擾。過去幾次日元對美元升值,新台幣都會處於「跟美元則由日本進口成本大漲,跟日元則對美國出口不利」之困境,將來若人民幣壯大和美、歐、日元並立,四強之間的匯率變動可能使小國更難為。這種困難是在人民幣變重要之後更該注意的問題。

而人民幣的重要性若要增加,它很重要的一個條件卻就是不再緊釘美元。若一國貨幣要緊釘住另一國的貨幣,那必然不能成為關鍵通貨。美元做為主要國家貨幣的代價之一,就是美國自己不能操縱匯率。人民幣對美元的價位雖有些變動,但基本上中國政策仍是嚴格控制匯率來達成其國家目標。在最近人民幣雖未以大幅貶值來提高中國產品之競爭力,但中國卻恢復了許多產品的出口退稅,有些產品退稅率增加達13%,其效果相當於40%左右的人民幣貶值。這樣操弄匯率又讓匯率不能如實反映真正價格變化的做法,也使人民幣更難取得國際地位。

台灣要當心:人民幣脫離美元獨立變動

但對我國政府和人民而言,人民幣地位提高最主要的一個影響,就是人民幣不再緊釘美元。因為這一來政府和廠商除了注意美、歐、日元匯率的波動之外,人民幣匯率的波動也將成為一個重要波動來源。我國對中國出口的比重達40%,全世界沒有任何國家出口到中國的比重像我國這麼高。我國廠商又大量在中國投資,兩國間有密切的上、下游產業生產鏈的連結。中國產品是替代我國產品最多,對我國產品最具威脅性的產品。所以我國未來,除美元、日元、歐元和韓圜之外,應多注意人民幣匯率的動向而採取必要的因應措施,以免像這次韓圜大幅貶值,馬政府卻不知道對我國產品的重大傷害,還以為這代表韓國不如我國,以致我國DRAM和面板等產業市場被韓國搶走,而陷入極大的困難。

由實際情況來評估,美國仍將長期是最強大的國家,大多數國際貿易與產品仍將用美元計價或進行,從這意義,美元仍將是最方便的國際計價單位。美國由美元的地位取得利益,但也有代價。其他國家貨幣成為國際貨幣時,該國並不一定獲利,所以過去日圓和歐元都未積極取代美元。在可預見的二十年內,美國仍是世界最主要的市場,東亞國家的貿易大多數仍直間接賣去美國,因此包括人民幣在內,各國貨幣仍以其對美元的匯率為主要關切。多數國家貨幣間的匯率,可說仍是透過彼此對美元的匯率來決定。人民幣雖會是國際上的重要貨幣,但不會成為關鍵通貨,也就是不會成為買賣其他貨幣之主要工具或貨幣的貨幣。在可預見的將來,我國主要的國際貿易仍將以美金來進行。但大量的台商和觀光客的往來,使有些商店想接受人民幣,人民幣在國內交易直接被使用的情況也可能超過美金。

我國在中國之旁,受中國影響與威脅甚大,因此我們常會誇大中國的重要性。中國經濟只占全球經濟的十幾分之一,但馬政府與媒體常以為中國就是全世界。人民幣雖然算重要,但距離其成為國際性貨幣還很遠,更談不上取代美元。就算它有一天像歐元一樣重要,除了中央銀行之外,對我們也沒甚麼影響。我們常提這些空想的大問題,卻可能忽略人民幣對我們真正的大問題是,當人民幣不再努力釘住美元而和日圓一樣浮動時,我們的匯率要怎麼辦?企業和中國的往來又要怎麼降低匯率風險?我們要務實的研究這些問題,而不是幻想人民幣取代美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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