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在車水馬龍的街口踱步徘徊,原該是蓬鬆潔淨而意氣風發的淺褐色長毛顯得有些沉淪;只有降得深的黑夜,牠才會離開照護牠的地方向外探索。我直視或接近牠的時候,牠並未停下離開的腳步,有所戒心而仍然澄澈的眼神,像極了被放逐到邊域的貴族,離賦歸之日遙遠無期。
牠是我在埔里這個小鎮認識的第一隻狗,與「彼得」同在一屋簷下;回家的必經道路上,我總迫不及待張望牠們的所有變化。
彼得如掌般大小時,花而斑雜的短毛坑坑疤疤地兀自竄長。牠時常翻滾趴覆在那隻貴族一樣的狗身上,兩隻毛色長相氣息迥異的狗,朝夕相處,比父子關係還要緊密。時光催促著成長,牠漸次長得與那隻貴族般的狗一樣大,我正目睹牠的細瑣變化。
從未離開過出生處,也從未在繁華或荒涼地學會謀生的彼得,拴住牠的項圈讓牠終日只能或坐或臥;已然長大的身軀,裝載著無比單純與童話般抑鬱的眼神,和一個抗拒長大的靈魂。「彼得潘:不願長大的男孩」,這是牠得名的由來。
仔細算算,整個小鎮有超過十隻奶油色的大狗,我不用蹲踞就能直接伸手觸摸到牠們粗糙如帚的毛。就這個小鎮,來來回回的巷弄裡竟能迎面偶遇那麼多隻體型差不多、毛色一模樣的憨厚大狗,巷頭剛擦身,巷尾又緩步來一隻,摸不著頭緒倒以為自己眼花了。我曾經為想知道牠們的品種翻閱書籍,原來不過是晚年發胖的拉不拉多們。那些不疾不徐的自在步伐、那些溫和而毫不侵略的氣息,整個小鎮就是牠們的公園。
曾對一位學者的一段話印象深刻。七十多歲的老翁,白髮蒼疏、兩眉緊皺,在學術之餘最喜聊起長年陪伴他的狗,生性節儉有時卻想替牠挑揀新鮮玩具。他曾惦記地說:「下週我的生日時我的狗剛好與我同齡(狗齡一年約人齡六歲),但等到明年生日時,我的狗就是我的哥哥了。」
那樣真誠而敏銳的感受,讓同樣愛狗的我難以忘懷。每回念叨起小鎮這些那些不知是否有人豢養的熟悉面孔,我總能聽見自己心頭微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