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幣用通俗的話說就是錢。大家都說錢不是萬能的，但我告訴學生說，錢是世界上最接近萬能的東西，有很多事錢也辦不到，但它能辦到的事真多。經濟學家說錢或貨幣的存在使各種交易更方便進行，若沒有貨幣這項發明，人類經濟很難進步到現在的地步。
不過錢也可以用來做很多壞事，不少人為了得到這近乎萬能的錢，也做了很多壞事，所以錢也被很多人說成不好的東西，雖然說的人也很可能仍是喜歡錢。即使不管這些對錢的道德評論，單就錢在經濟體系中的功能來看，錢雖然幫助了經濟的分工合作與運轉，但它的存在也加重了經濟運轉上的幾個重大困擾，包括失業、通貨膨脹、景氣循環以及匯率變化等等。
使用貨幣景氣就容易大幅波動
如果一個社會不用貨幣，各種交易都用「以物易物」的方式進行，那麼拿各種東西出來賣的人都是想要買另外某種東西回去，沒有人拿東西出來賣而卻不想換等值的東西回去。所以古典的「賽依市場法則」（Say's Law Of Market）認為，整個社會並不會出現總供給和總需求差距很大，導致所有產品全面供給過多或全面需求過多的問題。
然而在使用貨幣的社會，有些人並不想把賣東西得到的錢馬上全部用掉，而想把部分錢存起來。這種想存下一些錢的做法，就會使全社會產品的總需求小於產品的總供給。例如當大家賣了100元的東西都想存20元下來，則大家想花的錢就比想賺的錢少了20%，若物價不變，整個社會將有20%的東西賣不掉。這就可能造成物價下跌、不景氣，以及失業等現象。
相反地當大家手中累積一些錢之後，有時也會出現很多人想拿一部分錢出來花，以致雖然只賣出100元的東西，卻想買120元東西的情況，這又可能造成需求過多，而物價上漲、和景氣繁榮的現象。所以貨幣的存在可能造成景氣大幅的波動。
政府創造貨幣大力撼動經濟
而現代社會並不是用黃金等天然物資做貨幣，現代的貨幣是政府和金融機構「創造」出來的。它們的政策可以增加或減少整個社會的貨幣供給量，以及人們願意拿出來花的貨幣，並因而影響社會的總需求。例如政府可以讓銀行增加貸款或擴張信用給民間，而讓借到錢的人可以用它來增加支出。政府也可以設法降低利率，讓人們較不願存錢，也就是把更多錢拿出來花。這都是政府的貨幣政策。政府也可以印鈔票或賣債券給銀行換錢來花。
所以貨幣的存在不只會造成景氣波動，也使政府更有能力影響或降低景氣波動。不過政府也常濫用這種政策能力，而造成更嚴重的景氣波動。例如政府可能為了一時拉抬景氣而採取寬鬆的貨幣政策，以致造成泡沫經濟。這問題我以前談過，不再重覆。更嚴重的情況是政府濫印鈔票或發債券來增加支出，其結果往往造成嚴重的通貨膨脹。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和其後許多國家都發生這種狀況，台灣也因國民黨政府濫發鈔票的政策，而出現嚴重通貨膨脹，最後四萬元舊台幣只能換一元新台幣，人民所保有的貨幣、存款、和保險都變成幾乎一文不值，等於這些財富都被政府沒收。最近的這種例子是辛巴威，其通貨膨脹使它必須有兆元面額的鈔票才夠用。
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發生之後，各國為了避免經濟嚴重衰退或大蕭條，紛紛採取擴張性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想盡辦法要多弄一些錢來支出。結果辛巴威央行總裁說，大家以前駡辛巴威印鈔票來用，現在大家還不是都這樣用。然而方向上雖然相同，但程度有極大的不同，因此各主要國家因應不景氣的寬鬆貨幣政策和辛巴威的通貨膨脹政策還是很不相同。各主要國家認為寬鬆是必要的，所以也沒有相互指責。
美國再印鈔票中國嚴詞批評
然而最近美國宣布要做第二階段量化寬鬆政策（QE2），有些人卻不以為然，中國更是大肆批評。包括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在內，中國嚴詞批評美國撒錢會讓全球遭殃。美國增發貨幣是否傷害世界經濟是很複雜的問題。沒有過去幾十年美國增發貨幣和其他金融資產來增加支出，全球的總需求早就不足。近兩年各國也都努力擴張貨幣和信用，而目前從全球而言是否該停止擴張性的政策也仍有許多爭論。
不過就算美國擴張貨幣是錯誤的政策，中國卻是全世界最沒資格批評美國的國家，因為中國貨幣擴張得更為激烈甚至瘋狂。美國的廣義貨幣量（M2）由2007年底的75,014億美元增加到今年6月為86,118億美元，共增加1兆1,104億美元，增加比率14.8%。同期間中國的M2則由403,401億人民幣增加673,921億人民幣，增加27兆521億，增加比率67.1%。中國的貨幣增加率不僅遠高於美國，換算成美元增加量也近四兆美元，是美國的3.58倍。而中國經濟規模仍遠小於美國。所以中國的貨幣擴張遠比美國嚴重，沒資格批評美國。
中國或許會說美金是全球儲備貨幣，所以美元發太多會使美元貶值，也會使熱錢流入其他國家，而使其他國家受損。這種說法是有點道理。但中國自己增發那麼多貨幣，不讓人民幣升值，也是搶了其他國家的市場和就業而讓其他國家受害。中國這種超級寬鬆貨幣政策促成的中國泡沫經濟不只使中國人民受害，也吸引其他國家資產投入中國而可能傷害其他國家。而這種政策也很可能造成物價的上漲以及將來泡沫破滅而股價房價暴跌的可能性，而讓廣大的中國人民受害。
人家吃麵我們不必跟著中國喊燒
美國的寬鬆政策雖然可能有害，但其支持全球景氣的作用也不可忽略。而中國的寬鬆政策如家電下鄉等政策，卻精心規劃以照顧中國自己的廠商為目的。中國為自己的利益而擬定政策，從其本國的立場來看是正確的，馬政府發消費券竟變成鼓勵人民買進口貨才是不智的。中國批評美國的寬鬆政策，以做為中國抗拒人民幣升值的藉口，從其本國利益而言也有其道理。但國內很多媒體人士不瞭解中國貨幣政策更寬鬆的事實，而跟著中國駡美國，就有點可笑。
不管從各國或從全球的觀點，貨幣政策都是一個有用但卻也有很多副作用和爭議的政策工具，評論各國政策要兩面都看。大家不要前兩年才把貨幣擴張當成救命絕招，現在馬上又把它駡死。美國QE2是否恰當該由很多層面來研究。全球經濟目前是否還需寬鬆貨幣政策來避免衰退，是否有更好的方法來促進繁榮，以及各國應負甚麼責任，都值得討論。美國寬鬆貨幣以提振景氣並促使美元貶值，中國自己寬鬆貨幣卻批評美國的QE2，並抗拒人民幣升值，都有其國家短期利益的考慮。只要各國貨幣仍分別存在而不受國際管制，這類爭議就會一直存在，我們管不了別國，也不必人家吃麵我們跟著中國喊燒。
(作者為前經建會主委、總統府國策顧問、台灣大學經濟系主任暨經濟研究所所長。現任台灣智庫董事長，為台灣經濟發展與國際金融專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