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中學歷最高、生意做最大的最常算命。不才如我有甚麼疑難雜症,有時也會到命相館坐坐,諮商諮商。《大唐秦王詞話》裡面有一段故事:秦王李世民對是否要發動玄武門事變猶疑不決,打算占卜預知吉凶。張公瑾走了出來,「取龜投地曰:『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又何卜乎?倘卜而不吉,豈得已乎?』」別人卜的是國家大事,而像我這般升斗小民,光是個人生計就已經煩惱得焦頭爛額了。有一陣子在決定工作去留時,我實在是反覆不定,一個多禮拜竟然算了三次命,分別為卜卦、面相還有八字,算命師皆為各自領域中的翹楚。只是這三個人說辭不一,甚至相反,讓我更加困擾!
世界經濟起起落落,業種的興起與式微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率進行著代謝,但算命卜卦這一行從未消失或退流行,看來也許由於人們的不安全感升高之外,潛意識裡隱隱然也認為有命運這檔事吧。命運果真無法改變嗎?面相就此決定一生嗎?《莊子》〈內篇‧應帝王第七〉中也有看相的故事,挺有意思。
鄭國神巫季咸善於面相,人的生死存亡禍福壽夭、「到期日」甚麼時候,預測準確得沒話說,「若神」。「鄭人見之,皆棄而走。」怕聽到他的鐵口直斷,豈不回去就「ㄘㄨㄚ著等」?倒是「列子見之而心醉」,回去跟他的老師壺子說:「我本來以為你的道行最高,現在才知道還有比你更行的。」壺子說:「我傳給你的道,文字能敘述的已經到了盡頭了,可是卻還沒碰到實處。有雌無雄產不出卵。你所學尚淺就想要與人一較高下,所以才被人乘隙窺測。你可找季咸來看看我。」
第二天他們來了。季咸見過壺子後出了房門,告訴列子:「唉,你的老師要死了,面如死灰,活不到十天了。」「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這位師父老神在在地跟徒弟說:「我剛剛是以寂泊之境見他,一念不生,至靜不顯,所以季咸認為我沒有生機。明天你們再來。」
隔天,他們依約前來。季咸看到壺子後,對列子的說辭逆轉:「幸好你的老師遇到我!以前沒有生望,現在看起來有救了。」列子轉告老師季咸的觀察,壺子解釋:「我剛才是以天地間純然無私的生機相見。一切聽任自然。名利之飾,皆為棄物。以發自極深之處的生機顯現,他就認為我不會死了。你們明天再來。」
次日他們又來了。結果季咸這次的結論是:「你的老師精神恍惚,顏色不一。等他穩定之後,我再來看。」季咸應該感到有點棘手了。面相專家離開後,壺子又耐心地教育列子:「我居太沖之極,浩然泊心,所以沒有朕兆可見,這就是無象之象,無象可指啊。你們再來。」
遇到變臉大師的季咸,果真「明日,又與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返,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無弗及已。』」季咸已經逃之夭夭了。壺子悠悠地望著遠方說:「我無心隨順,汎然無繫,尚未將我所宗主的大道顯示出來,看相者莫測所由。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當然要逃啊。」
壺子真的是位偉大的老師!就像諸葛亮七擒七縱孟獲,使對方心服口服地歸順,列子在老師的循循善誘之下,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在修道上八字都還沒一撇兒。他告別老師回家,三年閉門不出,立志修道。忘身、忘貴賤,去華取實。外事縱然紛擾,而內心守真,抱一以終。
季咸見壺子最後一次面時的情景真是精采啊!能夠如此窈冥恍惚到讓一位神巫逃之夭夭,實在厲害!沒有兩把刷子哪裡辦得到。看來修道的層次是可以制約世間的理。楊子認為莊子的言論「放蕩而不法」,我倒比較贊同老子所說的「正言若反」。
老實說,我真不喜歡因智慧受限,又要跑去算命時的徬徨無主。最近一名年紀四十好幾的友人跟我說,他的母親至今才跟他透露,由於他的出生時辰經掐指一算與家人相剋,辦理出生登記時就把時辰給改了。算了大半輩子的命,結果他用的竟然都不是自已真正的八字!而他算完命回來後卻還常頻頻點頭說:「很準!很準!」我聽了不禁哈哈大笑,不過也難免暗自忐忑,事忙健忘的媽媽有沒有記錯我這組「定終身」的阿拉伯數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