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日本強震發生後,日本國民普遍驚而不亂,整體社會治安狀況出奇良好,並沒有出現其他國家常見的的混亂、失序與搶劫情事。在危機中,日本國民守法、守序的高素質更加明顯,並成為國際媒體稱許的焦點。
在大地震發生後,日本媒體展現了高度的新聞專業與自律,冷靜而不煽情地報導了相關災情;除了正確傳達政府發布的訊息外,也讓所有守在電視機前面的日本國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國家正在發生甚麼事情。
到底是甚麼力量,讓日本人能展現如此高度的秩序和自制力?
原因1
「島國文化」的影響習於「無常」
目前在台大、輔大日文系任教的何思慎教授是日本文化的專家。帶著眼鏡、削瘦斯文的他,對日本文化如數家珍,偶爾還自然地脫口而出幾句道地的日文。他肯定地指出,日本社會之所以能如此理性、冷靜,是受到傳統「島國文化」的影響──日本的自然環境雖然優美,但缺乏自然資源,可謂「窮山惡水」;再加上自古以來自然災害就多,地震、颱風、海嘯、雪災如家常便飯,還偶有火山爆發。日本人一方面熱愛自然的美景,另一方面也要面對各種災害的挑戰。
何思慎說:「既然沒有能力去改變環境,日本人便學習與災害共處,居安思危,把天然災害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隨時做好防災準備。」因此,一般日本的建築都必須通過嚴格的防震標準。企業公司和學校常舉辦防災演習,各級機關、學校平時就備有緊急用的毛毯、食物、水。人們家中也有「防災包」,裝滿乾糧、水、手電筒、衣物、衛生紙、藥品等必須用品。
何思慎認為,也因為日本從古到今頻頻遭受自然災害的侵襲,人們習見頃刻之間一切化為烏有。因此,日本人相信「無常」,認為美好的事物是不穩定的;也因而產生一種鎮定、達觀的性格,面對災難時較有應變能力和毅力,在災後能以「向前看」的態度,重新振作、重建家園。
日本山形大學英語講師蔡少玲,從留學時代開始就長年生活在日本。她對於日本人面對地震的「泰然自若」,絲毫不覺驚奇:「日本常發生地震,一般來說,四、五級地震是常有的。所以日本的建築物都有防震設計,舉國上下也常做防災訓練,每年都有防災日,會像真的一樣做演習,包括避難路線都會走一遍。所以民眾都知道如何面對地震。大家有警覺,而且不會太驚慌。」
原因2
具「群體性」特質感情不外顯
舉止溫文有禮的台大日文系主任徐興慶,看上去頗具日人本色,是台灣另一位研究日本文化的權威學者。徐興慶教授解釋,日本人有「群體性」的特質:「日本人作為一個個體往往並不很突出,因為他們總是把自己置身在一個團體之內。就連出國旅遊也是一樣,雖然旅行團的成員間彼此並不認識。但即使在這樣一個臨時組成的團體之中,日本人往往也很守規矩、很有紀律。」
著有《現代龍馬何處尋》一書的《中國時報》副總編張瑞昌,曾受聘為《朝日新聞》客座研究員,赴東京深入考察日本文化。內斂溫和的他,也談到日本社會之中,有一種「集體制約」的力量:「日本人從小就被教育──『不要給人家帶來麻煩』。所以有人講日本是一個『即使悲傷也哭不出聲音』的民族。這不是一個世代的影響,是好幾個世代積累下來的性格。」
這種文化因子,造就了日本人在災難來時,所顯示出來的一種堅忍、冷靜,也比較服從的態度。「整個日本社會氛圍是──我們可以共度眼前的難關。」張瑞昌如此分析。
創辦哈佛大學日本研究所的賴世和教授(Edwin Oldfather Reischauer,1910~1990),出生在東京,16歲以前在日本成長,之後回到美國,在哈佛大學任教。他曾任美國駐日大使,是公認的日本問題專家。賴世和在《日本人》一書中解釋,日本人和西方人的最大區別在於強調集體,大多數日本人甘願在穿著、舉止、生活方式,甚至思想上都符合集體的準則。日本人尤其重視自己在團體中其他成員面前的「面子」,也重視自己的社會關係,強調個人的公司、政治派系、大學出生和各種私人人際網絡。
賴世和舉例:美國人往往把自己看作是擁有某種特殊技能的個人,如一個推銷員、會計、卡車司機等,並隨時待價而沽;日本人卻更傾向把自己看作是某企業公司的一員,如一位在三井貿易公司或三菱重工業公司工作的員工,不論他的具體職能是甚麼。
原因3
「恥」感民族名譽是恆久目標
西元604年,日本輔政的聖德太子頒布了日本史上最早的十七條《憲法》,其中第一條就強調「和」的精神。賴世和與其他學者指出,日本是島國,人口稠密,環境較為擁擠,需要人們極度自制,而且也要體諒別人。事實上,在島國若發生激烈的衝突,因為無處可逃,也沒有外援,很可能會落得兩敗俱傷的下場。因此以「和」為貴是日本十分重要的核心價值。日本人十分自制,同時體諒別人,每個人都要明白行為舉止的「分寸」,以達成群體的和諧一致。
在日本社會中,打擾別人、麻煩別人都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是人們極力避免的情況。所以日本人通常會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負自己該負的責任。
美國人類學家露絲.潘乃德(Ruth Benedict)所著的《菊花與劍》(The Chrysanthemum and the Sword),是二次大戰近尾聲時研究日本的報告。這本書清楚地剖析了日本國民的性格,至今仍是研究日本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考資料。潘乃德認為,西方人是「罪」(sin)感民族,日本人是「恥」(shame)感民族。在日本,別人的評價是個人人格塑造的主要動力,一個完美的人、自尊自重的人,要明白自己的身分地位、責任與義務,且能嚴謹地履行自己的職責。若做出不合身分地位的事,會造成大家的困擾,招來嘲笑,喪失個人尊嚴。嚴重者甚至會自殺,以洗刷恥辱。
潘乃德表示,「名譽」是日本人恆久不變的目標,博得他人的尊敬是不可或缺的要件。每個自重的日本人都必須具有泰然自若及自制的品格,特別「自制」是日本人建立自尊心的一部分,因此,「當洪水侵襲日本村落時,每個自重的人收拾起隨身的必需品,遷移到高地去。在這個過程之中,絕沒有喊叫、左奔右竄、恐慌狼狽。秋分前後颱風暴雨來襲時,人們也表現出同樣的自制。」
也因為長期養成自制、合群的技巧與品格,日本人普遍在表面上彬彬有禮、溫文儒雅,且不會把真實的情緒表達出來。對於情感外露,無論是憤怒或者歡樂,日本人都十分反感,認為會造成大家的困擾,也會讓自己丟了面子,是很羞恥的事。賴世和指出,日本人無論是喜怒哀樂,總是微笑示人,竭力避免感情外露,而且從來不願斷然說「不」。
因此,此番面臨突如其來的巨變,日本人還是下意識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盡量不給別人造成麻煩,同時保持尊嚴,不讓情感失控。
這,就是日本人的「沉著力」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