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食譜一向淡漠。
朋友們大老遠地跑到我這兒來勘察環境,除了窗外的無敵海景令其折服,室內架著琴箏與一個貝殼掛鐘而豁免了家徒四壁之譏,他們直言無諱:
「哇,你怎麼好像住在廟裡!」
「冰箱裡怎麼只有冷凍蔬菜和胡椒粉?!」
「你這兒好像在露營喔,以後野外求生你都不用怕了喔。」
如果喝水會飽,我寧可不吃東西,省卻咀嚼的麻煩。此等無視味蕾的慵懶修為,已臻化境。不過朋友就必須跟著我吃蒸饅頭、麥片或乾拌麵。令我更感佩的是,他們極有知人之明地攜帶環保杯,沖泡自備的紅茶包或三合一咖啡包。
「下次我們自己帶米來!」阿全離開時調侃地笑著說。
我估量著不久這些共患難的朋友遲早會跑光光。
意外的是,今年在大哥家過年,為我的清淡人生開啟轉變的可能。當我窩在棉被裡看書與在鋼琴上打盹的小貓比賽懶惰時,赫然聞到從廚房裡傳來的烤麵包味道,那香醇的氣息緩緩地從鼻尖飄入體內,麥香真氣在五臟六腑間漫開,仿若翠嫩枝椏的伸展,打通了我的筋脈,周身暢快難言!我忽地坐起,霎時間感到臥室與整座房子變身為童話中的餅乾糖果屋,我鼓動著天使般的雪白翅膀,在亮晶晶的空氣中飛舞。這夢幻而無憂的嗅覺完美體驗,使我第一次萌生「希望我住的地方也能有這種溫暖家庭味道」的願望。
不久之後,客廳中多了一個新成員──一台三十公升的烤箱。
各種烘焙工具與材料購齊後,朋友樂捐食譜,一場場實驗就此展開。布朗尼蛋糕是入門的習作。在融化奶油與巧克力塊的製作階段,那誘人的甜香已使我飄飄欲仙。烘烤時整個客廳都是濃郁的奶油巧克力味道,我深深呼吸,再趕緊多吸幾口,不禁笑開了嘴,手舞足蹈起來。出爐後,我細細地欣賞布朗尼在不同角度與光線的色澤,盤子在手上轉啊轉,只覺得這蛋糕好美、好可愛。拿起刀子輕輕切下,體驗切開剛出爐糕點才有的脆響與微妙手感。我一口接一口地品嘗,吃下去後仍餘味不盡,舌尖味蕾興奮得蹦蹦跳跳,滿口芬芳。
嚐到甜頭後,到了假日,我與朋友們便將全麥蜂蜜土司、紅蘿蔔土司、蘭姆酒核桃蛋糕、起司約克夏布丁、蔓越莓貝果等陸陸續續地從烤箱迎接出來。沒想到這個大玩具竟可以調理出那麼多的美味。我們不可置信地互望,大家都有鹹魚翻身之感!接著,中式的全麥饅頭、港式蘿蔔糕與自創的豆渣紅豆餅也一一上桌。其實,一個人所食、所需真的很少,於是同事、鄰居也就雨露均霑。扮起聖誕老人送點心,覺得真有趣。
看了一些食譜後,思索著應該找尋健康低卡而不失美味的調理方法,畢竟玩樂的同時總不希望身體日後還要付出代價。例如,以脫水優格代替昂貴而高熱量的奶油乳酪,可可粉取代部分的巧克力,油與糖可以蜂蜜替代,牛奶可以換成豆漿。雖然以豆漿為配料,烘烤時香味沒有牛奶那麼香濃,但仍有潤滑口感的功能。
如果優格與豆漿使用量大,我建議自製,製程簡單又實惠。市售的「原味」優格往往含糖、香料與其他添加物。第一次製作優格時,隔天一早從悶燒鍋拿出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實驗成果。聞著它單純濃厚的奶香,令我好不歡喜,開啟了快樂的一天!將優格倒入濾紙或廚房紙巾脫水,滴下來的水可以當化妝水,而濾紙之上的優格可敷臉、可食用。得知這些資訊的那一瞬間,我感受到甚麼叫做環保的生活,心裡十分感動:取之於自然、愛護親近自然,自然也必以善意回應滋養。
至於豆漿,如果不想擠豆渣,或覺得豆渣不好處理,丟掉又可惜,那就買豆漿機唄,還可以現煮五穀米漿、果蔬豆漿等,完全不傷神。假日早晨我端了一杯南瓜腰果豆漿給正在菜園工作的鄰居老伯伯喝,他滿臉慈祥的笑紋,喜孜孜地說:「喝得全身都勇起來了!」
別人的快樂帶給我很大的快樂。
當我與朋友圍著僅有的一張書桌兼餐桌,品味義大利香料麵包,耳聽曼陀鈴音樂時,空氣中清新的香草味造就出的異國風情,讓我們不出國就置身南歐了。
至此我才切身瞭解,為甚麼「夥伴」companion,字面直譯是「一起吃麵包的人」;拉丁文cum,表示with;panis,就是麵包bread。
寒冷的屋內因滿室烘焙香而變得好溫馨!常常睡前連臥室裡都還飄散著這撫慰人心的香氣。我拉上被子,全身心地感受著這溫暖的風味,此刻的平安與衣食無虞,讓我心中充滿了溫柔與感激,而這間濱海小屋,也有望從house,蛻變為hom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