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漸漸散去後,首先出現的是老漁夫沾滿水花的臉龐。他在船舷旁傾著身體,雙手奮力地抓緊纜繩。我蹲在岸上興奮地按下相機快門時,聽見幾個匡啷響聲,漁船也靠了岸。老漁夫在船前船後跳來跳去,嘴裡吆喝著,揮著手跟我打招呼,在這個微雨而孤寂的港灣裡,帶給我一絲暖意。
昨天我來晚了,只能在村落裡、漁港邊看到三兩個漁婦坐在矮凳上剝著牡蠣。現在那兩位漁婦仍然坐在港邊的矮牆下,在堆積如小山的牡蠣殼旁低著頭剝著。薄霧退去後,晨曦鋪上了海面,也顯出了漁港的明亮,一艘艘滿身斑駁的小漁船搖晃著船舷,泊靠在碼頭裡;迤邐向遠方的白色燈塔,雜沓的桅桿插向天空。這裡是台灣西部的東石漁港。
「老伯,昨晚豐收嗎?」我看老漁夫個性開朗,就抓住機會貪心地按著快門。他一邊收拾著濕漉漉的纜繩,一邊抓起脖上的毛巾擦著臉,大方地讓我拍照。「只抓了幾條旗魚,交給魚市場啦。」老漁夫把毛巾拋向腦後,站在船頭賣力地紮緊繩索,抬頭望向我時,臉上映了一層早晨微黃的陽光。他又拋下一句「抓不到魚啦」就鑽進船艙裡去了。
早晨的魚港特別寧靜,海上傳來噠噠的船聲,打雷似地響徹雲霄。我坐在岸邊掛著纜繩的石礎上,看著一艘魚船拖著一排竹筏航向外海。這時老漁夫抱著一堆漁網,從船艙鑽出來,指著那艘船,拉著嗓門向我喊著:「那是去外海架蚵棚的啦。」老漁夫攀上岸來,坐在一顆大石頭上,繼續跟我聊著。告訴我從十八歲就開始捕魚,現在已經七十幾歲了,一生與海為伍。他望著飄渺的大海說:「到了外海看到海水的顏色,就知道那裡有沒有魚。」
過去這個漁港,一個晚上就有幾十艘船出去捕魚,現在只剩幾艘出海。他說因為環境污染的原因,魚兒不來了。「年輕人都跑到城市打工去了。」我看著老漁夫風霜的臉,想起《老人與海》的情節,好奇地問:「您捕過的魚有多大?」他卻開懷地笑著說,要在年輕時碰到大魚,一夜拚了命也要把牠拖回來,「現在大魚進了網,當然也很興奮,會跟牠玩一陣子,要是掙扎得厲害的話,就讓牠自去了。」
幾艘漁船陸續泊進了碼頭,漁夫們在船裡遠遠地向我們招呼著。我向老漁夫說您應該退休了,惹得他臉上的皺紋跳了起來,沉思了一下說:「不管魚來不來,我還是喜歡到大海裡去,那是我熟悉的地方,我喜歡整個晚上靜靜躺在船上,就像躺在海裡一樣。」這時,老漁夫臉上飛上一抹喜悅。
忽然下起了小雨,老漁夫站起來掮著魚網說:「回去聽三國啦。」就走向村落裡。我一時沒聽清楚,大聲問他:「您說甚麼?」遠遠的,老漁夫轉過身來:「收音機裡有人講《三國演義》的故事,我聽了好幾年了。」
老漁夫轉過身來的瞬間,我看到了一張自信而平靜的臉龐,可惜,貪婪的我沒來得及拍下這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