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坐在床頭溫聲地說:「有些話,只有我才會對妳說。女子要自重,妳可知女兒們有多麼寶貴?」
女兒扭頭朝裡,不讓母親看到自己哭腫的眼:「這世上不都是重男輕女?」
她明白母親要說甚麼,但她放不下自己的執念。
母親無奈再勸:「女兒們可貴,因為女兒們終有一天會成為母親要養兒育女相夫教子。所謂貧養兒,嬌養女,規矩方圓本是為了保護女兒們,倒叫愚夫愚婦們說成是重男輕女了。」
女兒諷刺地回道:「但那貧家的女兒們,飲食落於男兒後,勞苦倒沒有比男兒少;倘有一丁半點錢財,也都供那男兒入學,沒有女兒的份兒。這也叫嬌養女?」
母親隱隱生怒:「貧家與富戶都有那無見識者與有見識者,貧家女若有見識心志,父母縱不嬌養她,她也能看高自己;真正可嘆的是那身在富戶望族的女兒,明明被嬌養著,卻低看自己,為情所牽,伏於地上沾染塵埃,卻不知心疼自己,心疼嬌養她、不捨她的高堂雙親!」
女兒無言以對,只有淚雙行。她也不明白,為何她的愛情,會讓她從高潔的雲端落在地上成為塵埃……
32. 共周山
直到上了馬車,陳玲才發現顏承宗竟然同行。但她很快就恢復鎮定。
他沒有錯失她眼底的驚訝,事實上他先上了馬車就是等著看她表情的變化。他的嘴角近乎難以察覺地微揚,只有熟知他的人才會知道,他的心情很好。
「我往西邊有公事要處理,正好可以與妳同行,省去重覆的隨扈安排。」
顏承宗探頭交待櫻草等人去搭後面的另一輛馬車,就這樣三言兩語把事情交待了。陳玲只是微笑以對,沒有多說甚麼。
出行在外,安全為上。陳玲原想低調而行,所用馬車並沒有太子府的標誌。不料正好與顏承宗想到一處去,一行人就像是出遊的商戶,在繁華的楚國倒也不致引人注目。
楚國沒有甚麼佔山為王的盜匪,官道又是特別舖設的寬敞平坦大道,春末夏初正是怡人的季節,馬車每走一段路程便會在路旁的驛站休憩片刻。有時驛站所在風景明媚,溪邊一盞香茗,真似閒暇出遊。
陳玲不禁想起那首雅俗共賞的詩句來「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果真是如此啊!
三天同車相處的模式大同小異,顏承宗看他的公文,陳玲看她的醫書藥書,偶爾抬頭對上幾句話,兩人之間倒也處得像朋友似的。
途中休息二夜,住的不是旅店而是皇家的別苑。顏承宗總會與她一起用餐之後才去和幕僚們開會。
陳玲則繼續研讀醫書藥書,並擬出幾個成藥方子,打算到了共周山找藥師討論,最好這趟就能把生產成藥的計劃給敲定了,畢竟要真的量產還得經過一段時間的試用與觀察。
第三天近午,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共周山的山腳。涼亭下有幾個人拱手相迎,陳玲戴上帷帽,跟在顏承宗之後下了馬車。
「公子,夫人!」
為首的那位男子,一身灰色長袍,年約二十出頭,眉目清朗,聲音帶著溫潤的磁性。
陳玲發現他略比顏承宗高一吋,那身樸素的長袍若是旁人或許會顯得單薄清貧,但他卻穿出一種仙風道骨的質感。
顏承宗微笑拱手回禮:「表哥這麼叫人,多生疏!」
陳玲沒有說話,只微微點頭致意。
白晉安是天禧莊的少主,祖上經營這片藥山已經二百餘年。白晉安的父親白成谿是現任族長,白晉安的母親是楚王后的大姐,顏承宗必須叫白成谿一聲姨父。可是白家行事一向低調,低調到很多人都忘記了白家與楚王室的關係。
路上顏承宗已經把楚國這家最大的藥材商的概況介紹給陳玲。白晉安不只是天禧莊的少主,本身也是位藥師。
雖然先論君臣後論家族輩份才是正理,但因為只有少數人知道此行客人的真實身分,所以白晉安才會在稱呼上做了調整。既不行君臣之禮,也不論家族輩份。
「往山上藥圃的路盡是石階,晉安備了肩輿,藥廬也已備好午膳,公子意下……」白晉安詢問顏承宗是否即刻上山。
顏承宗抬頭看看清朗的天空,又掃了一眼竹林下的石階,回頭向陳玲說:「步行上山約需半個時辰,夫人還是乘轎吧!」
轉過頭來又向白晉安細心的安排致謝。
陳玲看向那由二名轎夫抬著的代步工具,像是一把藤椅加了兩根長竿。她估量著自己的體力以及山勢,決定還是坐上這個簡易的轎子,沿路還能貪看些風景。
「謝謝二位小哥了。」陳玲坐上轎子之後先謝過二名年輕的轎夫,轎夫們回以靦腆的笑。蒼蘭她們幫忙理好了裙裾,一行人便依序登上石階。
顏承宗與白晉安顯然是舊識,二人比肩走在山道上,一邊低聲聊著。陳玲的轎子和他們之間隔著一群隨扈,也聽不清二人在說些甚麼。
山徑轉了幾圈之後,兩旁的竹林漸漸變得稀疏,視野變得開闊,種有各種不同藥材的藥田映入眼簾。
與白晉安一起下山來迎接他們的一位四十來歲的婦人,此時主動趨前扶著轎椅,腳步與轎夫們一致不亂,為陳玲介紹這共周山的概況。
原來這婦人姓余,是位女藥師。也是白晉安家族所供養的藥師之一,
余藥師指著錯落在藥田之間的一座座小屋:「那是藥師們的住處,分為天地玄黃四級,由各級藥師們分別看管面積不等的藥田。」
藥師們的住處也是他們測試藥性以及各種處方的藥廬所在。
「待會兒我們會到主屋,主屋有烘焙室、倉庫以及總藥廬,還有培訓初級藥師的課室。」
余藥師遙指接近山頭處一座藍灰色屋瓦白色磚造的建築物,隱在幾棵巨大的松木之後,顯得低調而雅緻。
「這些藥材都是種在土裡的嗎?」陳玲問道。
那二名轎夫忍不住笑出聲來,被余藥師斥責了。
「夫人恕罪,兒郎們不懂規矩。」
「沒事,這問題是有些好笑。」陳玲微笑。
其實藥材既是植物,各種植物有各種特性,有的宜於水耕,有的宜於寄生於不同的材質上,有的必須不見陽光,有的必須養在燒杯培養基裡。全都不是種在泥土裡。
余藥師卻是有見識的,畢竟是位長期種植藥物的天字輩藥師。可是她不能把天禧莊的機密就這麼公然講出來,只能含糊地說:「藥材並非皆種於地裡。」
陳玲聽明白了。看來量製成藥的事,這趟共周山之行可以如願達成。她不再說話,只四顧著周圍的風景。
原來這山徑石階是延著一條小溪舖成,那條小溪來自山頂的一個山中湖,延著山勢彎延而下,又被引入梯田溝渠,灌溉了這整座山的藥田,也供應了眾人的民生用水。
共周山寬約十餘里,南北走向,長約百餘里。各大藥商的藥田散居南北,共同點只有一項,依著自然的原理,藥田多位於向陽的東面。
共周山因有來自西面的過山風,常年山頂不積雪,四季氣候宜人。楚國有些富戶或官家,在此置辦了別苑,平時可供遊憩,亦可供家中長輩退休居住。何況這裡又是楚國藥師的密集地,養生治病的好地方,因此楚國民眾都以在共周山有一別苑為社會地位的象徵。
那麼共周山的西面有甚麼呢?答案是楚國的帝陵以及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