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醫藥只是盡人事聽天命,儘最大限度活人性命。
她說:最愚蠢的事莫過於戰爭,莫過於同類的自相殘殺。但厭戰不是畏戰,慈悲如佛也得降魔。對邪惡視而不見,比戰爭更加殘忍。
她說:如果不能制止戰爭,就讓我們努力把殺戮降到最低。
她說:我原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為何會在來到這裡之前學習醫藥。現在,我大約清楚了。
她說:……
他和她相處的短短一個月裡面,她並沒有說過多少話。有些話他懂,有些話他不懂。但這些話都像刀刻斧鑿一般留在他的腦海裡……
33. 飛馬非馬
共周山,楚國的太廟與帝陵所在。
楚國中都也有一座形制相似但規模小了很多的太廟,位於楚王宮的正北方,方便平常祭典所用。
共周山的太廟與帝陵配置了一隻軍隊,楚國的大祭司擁有指揮這隻軍隊的權力。現任的大祭司是楚王的親弟顏恪,他擔任大祭司的職務之後就定居在共周山,二十年來不曾離開。
楚、趙、梁三國的太廟裡,原都駐守了一隻上古神獸,但趙梁的神獸不知甚麼原因已經多年不曾出現,只有楚國的神獸還偶爾在春夏之交,被進入共周山管制區域採集藥種的藥師們遠遠地驚鴻一瞥。
這隻神獸據說有起死回生的神力,共周山的藥材在牠的庇護之下才能維持今天的規模。這隻神獸有名字,但大多數人不知其名,只管牠叫──飛馬。
這隻神獸長得甚麼模樣?牠長了一雙翅膀,這是見過牠的人的共同說法。除此之外,關於牠的尊容就眾說紛紜了。
有人說像馬,有人說像羊,有人說像鹿,還有人說這神獸前額有一根金色的長角,聽了許多的傳說之後,陳玲猜測,大概就像傳說中的獨角獸吧!
自從到達天禧莊之後,顏承宗就帶著一批人往太廟去了。陳玲則留在天禧莊和白晉安以及藥師們討論各種處方,並挑出了幾種適合製作成藥的單子,開爐煉製藥丸。
依照處方煉製藥丸,這本來不是甚麼難事。過去沒有人這麼做是因為藥丸的需求不大,而且藥丸有保存期限的問題,沒用完或者受潮發霉了就得丟棄。
有病治病時再依照處方煎藥,可以避免珍貴的藥材被浪費。這才是最符合實際的做法。
何況要大量煉製藥丸,有些藥材就會短缺。但藥材的生長有季節性,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就成了事情成敗的關鍵。
這個問題陳玲早在前來共周山之前就已經準備好解決方案,會來天禧莊也是讓顏承宗仔細研究過的結果。藥材,在戰爭時期等於是一種戰略物資,這些可以提高產量、突破季節限制的種植方法,交給天禧莊是最合適的。
天禧莊可靠,因為白家是楚王后的娘家;天禧莊可用,因為這是楚國最大的藥商還有藥王坐鎮以及潛心藥物的年輕家主──白晉安。
將來天下大定之後,也要靠天禧莊將這些種植方法推廣出去,俾利眾生。
「白公子的效率甚高,這才幾天的工夫就蓋好了溫室與水耕室。」陳玲觀察著溫室與水耕室的設備,不由驚訝地讚嘆。
白晉安推辭不受。「圖紙是夫人所賜,勞動是兒郎們所為,晉安無尺寸之功。」
這溫室與水耕室相連,是以一棟現成的倉庫改建而成。屋瓦由一片片透明的晶石取代,所有的牆面只留下樑柱,全部拆除改為木框繃緊的薄紗。
白晉安看著駐足在木框薄紗前端詳的陳玲。「玻璃一時燒製不及,幸好現在是春夏之交,散熱還比保溫重要。待秋季來臨前,那些玻璃窗定能及時完工。」
天氣熱就裝上薄紗窗,天氣冷就換上玻璃窗。
水耕室卻是白晉安早就設置好的,也是天禧莊超越同行的秘密。不過加上陳玲的建議,這水耕室的設計又調整得更適合那些水生的藥物。
最妙的是直接使用幾座山洞栽培那些不喜陽光的靈芝類與益菌類藥物,還有加強催生藥種的培養基。
白晉安看著走在前方的陳玲,帷帽下的面容看不清晰,但這等智慧與能力卻是人中罕見。白家幾代人浸泡在藥材的世界裡,種植技術的突破卻仰賴了這位據說養在深宮中,不應該具備這些知識的梁國公主。
他突然對顏承宗生出不滿來。顏承宗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吧!如果這傻子真的娶了丁星卉進門,白晉安願意拿出一切來換取陳玲留足共周山。
白晉安被家族中人稱為藥痴,師承楚國藥王也就是白晉安的爺爺。可是藥王在白晉安二十歲時就已宣稱自己再無何事可教導白晉安。
藥王都教無可教,滿山的藥師也無法給白晉安甚麼進益。於是這幾年來,白晉安只能自己在共周山上與自己下棋似地,遇到問題無人可以討論,有甚麼突破也沒有知音可以分享。
這些天他與陳玲相處,不僅在種植藥材上面得益甚鉅,陳玲還給他一些聞所未聞的醫學啟蒙。陳玲來了之後,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春天冒出的新芽那般生機昂然。
白晉安想起那個傳說,或許,傳說不只是傳說。
「少莊主!」一位藥師笑逐顏開地趨前向白晉安回事。
「果真!」白晉安向來淡定的神情也浮現喜色。
陳玲回過頭來好奇地看著他。
「夫人,入山的藥師陸續回來了,有一位金藥師發現了百年的蔘果,還有種子一袋,您可想一見?」
傳說中可以救人於垂危的蔘果?陳玲當然想看。
於是一行人折往天禧莊主屋。
陳玲見到金藥師時有點訝異,原來金藥師是楚國有始以來最年輕的女藥師,只花了二年時間就通過藥師最高級別的考核,今年才十七歲。
楚國女子大多在十五及笄之後議婚,二十歲之前如果沒有結婚就是老姑娘了,很難再談論婚嫁。但藥女不同,藥女不戴帷帽,婚姻則和楚國男子一樣,一般到二十歲才會議婚,在二十五歲之前結婚。這是因為藥女養成不易,所以才會成為一種特例。
議過婚的女子會在髮釵上加飾一朵紅梅,男子則會在束冠的髮帶尾端上繡上相同形狀的紅梅。這髮帶在議婚後皆出於婚配女子之手,是一項流傳已久的傳統。
這些天陳玲見慣了白晉安髮帶上的紅梅,因此一見金藥師頭上髮釵之後,便明白二人正是議過婚的未婚夫妻。
余藥師站在金藥師旁邊,當陳玲步入主屋大堂時,金藥師閃著好奇的大眼睛有點害羞地看了陳玲一眼,然後又朝白晉安一笑。看得出來這個姑娘對陌生人有些靦腆,但對熟悉的人,即使是未婚夫,則一派自然大方。
「這一趟一切順利吧!」白晉安無不聲色地觀察自己的未婚妻,他非常清楚這位好強的姑娘會為難得的蔘果將自己置於險地。
金藥師點點頭:「有大眼兒幫忙,我沒有費甚麼工夫。」她轉轉自己的雙腕,示意自己毫髮無傷,這趟是豐收回谷了。
這時一隻像眼鏡猴的小動物從她袖口伸出頭來吱吱喳喳幾聲,像是在向眾人邀功似的,不過只幾秒鐘的時間就又鑽回金藥師的袖口。
陳玲看著有趣,不禁無聲地笑了。
白晉安察覺到她的愉悅,也沒有說甚麼,就轉向置於大堂花梨木桌上的一籃子蔘果,以及置於一個淺碟子裡的種子。
金藥師跟了上來。「這趟真是幸運,先是見到了飛馬,大眼兒立刻撲飛過去,這才發現了那片蔘果。」
堂上眾人驚訝不已,全都回過頭來瞪著一臉無辜的金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