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
是以聖人欲上民,以其言下之;欲先民,以其身後之。
是以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
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
《老子第六十六章》
37. 不爭之爭
歐教授點點頭:「這就是投資中國高風險的根本原因,要考慮多種複雜因素,避險工具又不多,加上不受民意節制的政府,你永遠不知道它下一步會做甚麼。」
周玲玲完全理解歐教授的意思了。天下豈有萬全之計,但彩鑽罕見,趁此市場游資泛濫,可以高價售出,換取現金在手。待金融風暴來臨,有現金在手,甚麼商品買不到?
所以高價珠寶也是迎戰金融風暴的利器之一。
「那麼中國的不動產如果也崩盤了,會與美國有甚麼不同呢?」顏成中也明白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中國目前最紅火的不動產。
「會有不同。美國再怎麼樣都是一個民主國家,但中共卻是個獨裁的政權。所以按一般的經濟學原理分析美國,大概可以得到一個差不多的結果,可是卻無法這麼分析中國。」歐教授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
「但不可用常理預測的獨裁政權,用反理就能預測得準了。是吧!」顏老爺子說。
歐教授哈哈大笑。
「所以中共會做出一些違反常理的事來……按理說,有病治病才是正理,不治病又要活得像是沒事人一樣,那就要用狼虎之藥。而其結果,就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顏老爺子很快展開推理。
中國高耗能、高污染、高成本、低利潤、低工資的製造業,產能過剩,早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個正常的政府,會像美國總統羅斯福在1920年代大蕭條時,帶領產能過剩的美國,以加強社會福利、藏富於民的方式,花上十年的時間讓美國轉向一個不倚靠出口,只仰賴內需市場即可正常運轉的社會。
但中國卻被中共一黨獨裁著,中共不想藏富於民也不會加強社會福利。它只會加大暴力鎮壓、加強封鎖新聞、擴大經濟投資,意圖維持高經濟增長的大夢。哪管之後的問題會有多麼嚴重?
不投資就沒有貪污的機會,中共這個貪污體質,還有為了維持政權一定要養著的軍隊、武警與公安越來越龐大,胃口也越養越大。
所以中共的行為還是不難預測的。只要對它夠了解,那麼預測就會八九不離十。
「簡單的說,中共會往市場上傾倒大量的貨幣。並在通膨問題嚴重時,再來試圖收回一些貨幣。」歐教授猜想。
顏成中說:「這樣一冷一熱地輪流折騰中國經濟,怕的不是通貨膨漲或者通貨緊縮,怕的是經濟滯漲啊!」
通膨就祭出緊縮銀根的法寶:升息、提高銀行準備金率,但後果是企業倒閉民眾失業;見情況不對又要抗緊縮,央行又開閘放水、政府又擴大投資,但企業已經倒閉,資金沒有去處,就會往樓市與股市擠……
這樣反覆折騰,經濟被折騰死了,那就是集全球經濟學家之力也無法解決的長期滯漲了。
「這是我的猜測。我想,其實成中早已胸有成竹了。」歐教授看向顏成中。
顏成中拱手道:「不敢當。我只是覺得在2007年先撤出香港與上海股市,並且把香港的樓盤出清,這樣比較保險。投資戒之在貪,不必冒險拿老本去追求最高點。」
歐教授點點頭:「沒錯,見好就收。那麼接著呢?」
「先悠著一年,把資金轉為美元。我爸媽會到美國西岸去物色一些商業不動產,地點好就承接。」
「不等著中國經濟出問題時去中國接點便宜貨?」歐教授接著問。
「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何況上有祖訓啊,男不得為二臣,女不得為妾。」顏成中答。倒不是因為怕人民幣有通膨風險。
歐教授好奇了:「此話怎講?」
「我們家的排行,從我曾祖父到我這一輩,正好是『建國必成』。」
顏老爺子叫顏國賢,顏太爺是清末秀才,後來投身於工業並支持革命黨員。他將自己改名為顏建工,並定了四代的排行為「建國必成」。
後來對日抗戰,顏家遷至香港經營紡織與不動產,當時只打算做為暫居之所。等到抗戰成功,顏太爺的雙親回到到山東。不料國共戰爭又起,局勢出乎意料。淪陷前顏太爺還曾回到上海處理工廠事務,並計劃將年邁的雙親接到香港。無奈棋差一著,上海失守,他也無法回去山東老家,從此天人永隔。
文化大革命時,顏太爺接到雙親被如何關牛棚受盡屈辱而死的消息時,幾天幾夜無法闔眼。隨後幾房堂兄弟也死於非命,更讓他視共產黨如寇讎。
顏家男子都很長壽,顏太爺去世時高齡九十五。他死前特別交待共產黨不亡,他的遺骨就一日不歸葬故土。子孫可以飄泊他鄉當個異國人,也不可以與共產黨有一絲半毫關係。
後來即使有再多的機會可以回去山東老家投資,地方政府擺出來的條件如何誘人,顏老爺子都不忘父親遺命,並以此要求兒孫們。
香港主權移交前,顏家在香港的資產與企業開始進行調整。就像行軍拔營一樣,顏家早已成為一座可以隨時移動的城堡。
「原來如此。」歐教授點頭沈吟了一會兒又接著說:「有很多人捨不下那片大好河山,總想在那片土地上一爭長短,瞧不起香港這彈丸之地。府上這叫做『不爭之爭』,其實爭的是道德、公義與人格。」
「好個『不爭之爭』,說到我心坎裡去了。」顏老爺子哈哈大笑。
歐教授正想再說甚麼,卻被敲門聲打斷了。
進來的是顏成中的父親顏必安以及母親宋關頤。
二人先和歐教授打過招呼,又是行了磕頭禮送上壽禮,好一番熱鬧。
顏必安與宋關頤坐到歐教授的下首,問道:「剛才在談甚麼呢?」
顏成中提綱挈領地答了。
「難怪父親笑得如此開心。歐教授一定要認識我的二弟,他也是學經濟的。這幾年都在德國教書,他如果和你談起中國經濟,一定會有相見恨晚的感覺。」顏必安笑著說道。
幾個人又談了一會兒,梅姐過來請大家移往小客廳先用餐。
原來顏老爺子極重養生,養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忌口。近年來他極少參加宴會,但如果有宴會或餐會,他必定會在家裡先吃過飯,那些都是按著養生要求的清淡飲食。到了餐會上,他頂多會吃一份清蒸的鮮魚,除此之外一概不食。
今天在家裡辦外燴,他一樣不改習慣,先在小餐廳裡進食,待會兒就全心與賓客們說說話就是。
幾個人陪著顏老爺子用餐,倒也吃個半飽。
「這是個好主意呢!」周玲玲低聲跟顏成中說。
顏成中深深地睞了她一眼,偷偷跟她咬耳朵說:「這就是咱們家長壽的秘訣。這輩子啊,妳就準備跟我長長久久地過下去吧!」
周玲玲偷偷看了其他人一眼,見無人注意到,就裝做沒聽到他說了甚麼。
顏成中卻不忘抓住機會逗她:「可是妳不能對我玩甚麼『不爭之爭』,如果有外面的花花草草來爭妳的夫君,妳必要拿出十八般武藝,爭個高下,力爭到底。」
周玲玲想起早上看到的那個「八卦報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此君原來臉皮頗厚,她還沒有興師問罪呢,這廂卻怨她沒有爭上一爭?
好樣的!看了顏老爺子一眼,她打算待會兒有機會就告御狀!好讓這廂知道這「爭」字究竟如何寫!
顏老爺子注意到二人的動靜,笑著問道:「小兩口子說甚麼悄悄話?」
周玲玲暗笑一聲,真是心想事成,要甚麼來甚麼。她輕咳一聲還沒說話,只見顏成中收起微笑坐直身子,就像個突然被師長叫到台上即席演講的學生,確實地緊張起來。
但周玲玲還沒來得及講話,梅姐就領著一位神父進來。顏老爺子喜逐顏開,站了起來趨前緊緊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