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晚上，一個人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他和上帝在沙灘上散步。天空中閃過他人生的每一幕場景。
每一個場景，他都看到了沙灘有兩對腳印：一對是他自己的，一對是上帝的。
當人生的最後一幕在他的面前閃過時，他回首沙灘上的腳印。他注意到，在他人生的旅程中，好幾次沙灘上只有一對腳印。
他同時注意到，這總是發生在他生命處於最低潮，最悲傷痛苦的時候。這件事讓他十分困擾，於是他問上帝：
「主啊，祢說一旦我決定追隨祢，祢將永遠與我同行。但我注意到在我人生中最困難的時候，沙灘上只有一對腳印。」
「我不明白為甚麼在我最需要祢的時候，祢卻離我而去。」
上帝回答說：「我的兒子，我親愛的孩子，我愛你，絕對不會離開你。在你人生遭受試煉與苦難的時候，也就是你所看到的只有一對腳印的那些時候，其實正是我將你抱著你走的時候。」
《沙灘上的腳印Footprints》by Margaret Fishback Powers
45. 不曾孤獨
「一國的儲君沒有資格喪氣，讓你看到這些異象不是為了打擊你的信心，而是堅定你的信心，你該做甚麼還是得繼續去做。」顏恪嚴肅地說道。
「有意義嗎？它最終還是一場鏡花水月，它最終還是會被摧毀。」顏承宗搖搖頭。
「這麼說來，人自出生之後就終有一死，是不是就連活都不要活了？」顏恪又接著問：「又或者說，反正吃了飯之後還是會再餓，就索性不要吃了？」
顏承宗愣了一會兒說：「您說得對，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可我就是想哪，這場戰爭如果打起來，立即就會有人失去親人或者失去自己的性命。原本我想百姓們付出了這麼高的代價，是為了更長遠的未來能夠長居久安，可是那些異象卻告訴我，再怎麼努力掙來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顏恪笑了起來：「難怪你師父總是說你根本不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他說你更像是不信神的趙國人。」
顏承宗疑惑地看著顏恪，他師父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這有甚麼不對呢？難道相信死亡對於老百姓來說是一條更好的道路，可以早日解脫世間疾苦永登極樂，才是對的嗎？那何不大興兵災，讓大家早早解脫去？
「當然不是如此，那是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顏恪搖搖頭。「盡人事，聽天命。你要善盡一切人力所能做到的，去做正確的事。至於結果，就交給神佛來安排。這才是真正坦蕩豁達的男子漢！」
「又是男子漢，這三個字我聽了一輩子。我受的就是男子漢教育。」顏承宗自嘲。
「但你真的明白了嗎？」顏恪知道他肩頭的擔子有多重。「你甚麼時候變成這樣謹小慎微地過日子，可還有一點幼時的豪情壯志？」
想起死去的好友，想起這些年他的自責，想起他的所有努力，不禁涙如泉湧。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顏承宗沒有費事抬手去擦拭。
「小叔，我覺得好累，好累。」
顏恪拍拍他的肩：「我完全明白。但是，承宗，你知道你為何會這麼累嗎？」
顏承宗搖頭。頗有萬念俱灰的感覺。
顏恪嘆口氣：「你以為你只有自己，卻不知神佛一直在垂顧你，卻不知你只需勇往直前，因為神佛從來不會拋棄一個心願堅定的人。你以為你是孤獨的，卻從不抬頭看看滿天為你心焦的神佛。」
顏承宗流著淚：「我看不見祂們。」
顏恪搖搖頭：「因為你的心盲了，所以眼也盲了。其實你不曾孤獨。」
天空已經微亮。顏恪不再勸他，很多事情必須自己想通了才有用。
接下來的日子裡，顏承宗每天都會到山洞裡看一會兒壁畫，然後就滿山遍野地亂走，整整十天，鬍渣子也不理，看起來就像是個落拓失意的村野漢子。
顏承宗的隨從們很擔心，總是遠遠地跟在他身後。可是顏恪知道他正一天一天在改變，那個無所畏懼甚至有些魯莽的男子漢，正一點一滴地甦醒過來……
***
春末夏初的季節，山區突然下了一場大雨。雨後山上氣溫突然下降，一早醒來，陳玲就想著已經種在藥圃裡的那些蔘果幼苗。洗漱更衣之後，簡單地用了早膳，一個人撐著傘往藥圃的方向走去。
雨勢不大，空氣中飄著一層白霧，像煙又像雲，自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整個藥山靜悄悄的，只有絲絲雨滴輕打在油紙傘上的聲音。顯然昨晚的討論是徹夜的，而且藥師們應該都紮在自己的藥廬裡正在研究藥方與煉製藥品。
其實陳玲昨晚也沒怎麼睡，她連夜整理出一個隔離病人的措施，讓茴香四人都幫忙繪圖與謄寫，最後再由紫苑整理成冊。口罩、手套、防護服與護目鏡都是必須的，能做多少算多少。
患者體液，以及死亡者屍體的處理，決定了醫護人員的安全。保全越多的醫護人員就能保全越多的病患。
她再次仔細地讀了蔘果入藥的幾種處方以及過去所有的醫案。被稱為藥中之王的蔘果固然有最佳的提升人體自癒力的效果，但也不是沒有其他便宜又大量的藥物可以達到較次的效果。
像黃耆、金銀花、杭菊、麥門冬、桔梗、甘草、白蔘這些常見的藥材，都有提升免疫力的作用。還可以輔以適當的運動，通常是緩慢的動作例如散步或者是可以靜心的打坐，都可以讓人體的交感神經穩定，讓副交感神經起作用，使心跳減慢，皮膚和內臟血管舒張，胃腸蠕動加強，括約肌鬆弛，唾液分泌增多，自然可以提升免疫系統。
陳玲邊想邊走著，到了藥圃旁才發現白晉安正和幾個家丁在架細網。
「白公子早！架網子啊！」陳玲好奇地看著。
「夫人早！」戴著斗笠的白晉安起身從藥圃跳上舖了碎石子的路面。
「是。昨晚沒來得及，幸好雨勢不大，這才來得及補救。」白晉安看著沒有戴帷帽的陳玲，愰然想起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陳玲的真容。
白晉安的眼神提醒了陳玲：「失禮了，只想著這些蔘果苗，倒忘了戴上帷帽。」
「夫人稍待。」白晉安轉身回到他自己的居室，不久拿來一頂帷帽。「夫人將就著用，是我妹妹到山上來時偶爾戴過的。」
陳玲感謝地接了過來。
她很願意戴帷帽的原因是總有一天她要離開楚國王宮去遊歷天下，越少人見過她這位「太子妃」，她未來的前途就越光明。
她注意到白晉安的臉色，竟像是徹夜未眠。
「白公子昨夜並未歇下吧！」
白晉安苦笑：「倒是睡了一會兒，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沒多久就被屍橫遍野的夢境驚醒，起來看了一點醫案，就再也睡不著了。」
「盡人事，聽天命，白公子不必太過掛心。」陳玲勸道。
「心之所向，難拘也！」白晉安低頭看著已經架好細網的藥圃。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這疫病是沒有藥可治的，但還是可以用支持療法幫助病患提高抵禦的力量，我參詳了一些醫案，已讓秉筆的女官整理出可用的而且是便宜大量的幾味藥，白公子不妨先向各大藥商調集這些藥材，以防趙國的疫病擴散。」
她相信如果顏承宗在這裡，也會這樣安排的。
白晉安驚訝地看著陳玲，不只為了那句「藥醫不死病」，還為了她的先見之明。
「昨晚我和藥師們都鑽研著想找出可能的藥方，可是苦於沒有病患可以試藥，縱有再好的藥方也只是空談。沒想到還可以另闢蹊徑，的確如此，夫人一語驚醒夢中人。」
白晉安急忙告辭，打算再次召集藥師，擬出幾個固本培元的簡單藥飲。最好是人人都能買得起的便宜藥材。
「白公子且慢。」陳玲將隔離病人的原則以及一些基本防護工具告訴他，並說紫苑今天就能謄寫完畢交給他運用。
「如此，多謝了！」白晉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中的疑惑問了出口：「夫人這些想法，不知師承何處？」
陳玲就怕他問這個：「其實就是想著病氣病氣，這個氣無形無體，可是卻真能過病。樂盟主不是說有仵作在解剖屍體後也染病而亡嗎？死人總沒有氣了吧！所以怕是那些血水也能過病，這才想了些法子來避免醫師與藥師們碰觸到那些污物。也不知方法有用沒用，但能夠保護好醫師與藥師，才能有人醫治病患不是嗎？小心總無過。」
聽她這麼一解釋，白晉安就更想看那些紫苑還在整理謄寫的手冊。
「下午應該就能圖文俱全了，紫苑自當親交白公子收執。」陳玲可以理解他的心焦。如果顏承宗知道了這件事，應該比白晉安更焦急吧！
正想著顏承宗呢，突然就聽到樂天爽朗的笑聲遠遠傳來：「弟妹，看看誰回來了？」
陳玲轉過身來往山下望去，只見顏承宗與樂天一前一後舉著油紙傘，往她的方向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