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你想當英雄嗎?
兒子:或許只是沒有勇氣當懦夫。父親,我們是百年藥莊,責無旁貸。
父親嘆息:你想得到別人的認同嗎?
兒子搖頭:有得必有失,祈求認同與榮耀的同時,也要付出無法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代價。不,我不是為了別人的認同。
父親嘆息:我沒有甚麼可以教你。相反地,你來教教我,你一腦子的奇思怪想是怎麼來的?
兒子:只有一個字:真。如果我是一棵樹,我寧願是棵枯樹也不願掛滿一身攀藤花來偽裝自己;人只一世,因為我知道母親從來就沒有捨了我,我不再怨恨妒嫉,我不再想模仿大哥,現在,我只想真正做自己!
63. 飛升驛站
白晉平帶著白晉安單獨見了他們的母親──沈回春。
沈回春與顏承宗的母親沈妙音是姐妹,沈家與白家一樣是楚國的醫藥世家。大姐沈回春嫁給白家長子,妹妹沈妙音則成了楚國皇后。
顏承宗對這位姨母的印象很深,不僅是她與母后的樣貌極為相近,主要是沈回春是每個孩子都願意親近的一位長輩。
沈回春也是一位藥師,她身上長年都有一股極好聞的草藥香,每次顏承宗見到她時,都會纏著她給特製的山楂丸吃。有時和白晉安在山裡跑得瘋了,一身大汗的回到主屋,沈回春會拿出柔軟的大毛巾為他們拭去汗水,並給一杯青草茶配上一碗洒了香豆粉的黑糖米糕,那滋味真讓人終生難忘。
這麼多年來白家極其低調,低調到讓人忘記了白家與楚王室的關係,低調到讓人忘記了白家還有一位當家主母,低調到讓人忘記了白家的少主本來並不是白晉安。這是白家的禁忌,天禧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去談論的傷痕。
跨進藥廬時,顏承宗偷偷伸手攔下了大師兄。樂天會意,於是二人靜靜地退了出來。這對母子與兄弟必然有很多話要說。顏承宗與樂天可以先四處走走,給他們三人一個安靜的重聚空間。
顏承宗與樂天隨意走在田埂間,遇到幾位正在耕作的藥師,彼此點點頭並沒有說些甚麼。這些人的反應看得出並沒有對於他們的突然出現而有一絲驚訝。
「你姨母和大表哥,是當年失蹤的那些人之一?」樂天問了一個很明顯的問題。
「是,當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晉安表哥有一段時間很不好受,他怨恨自己的母親帶走了大哥,卻把他留下來承擔白家的家業。」顏承宗看著白晉安從一個活潑跳脫的少年,變成一個沈默寡言的穩重少主。
白晉安的一舉一動總是有著白晉平的影子。白晉安不太會笑,白晉安──不再像是白晉安。箇中滋味,直到發生了那件被設陷追殺的憾事之後,顏承宗才終於能夠領略一二。
「被母親拋下的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樂天神情嚴肅地說道。
樂天是孤兒,很小的時候就進了雲門。師父待他如親子,又有同門師弟們相伴,心裡很少有甚麼苦悶的感覺,有時甚至會忘記自己是一名孤兒。但白晉安不同,母親走了,只帶走大哥……這比成為孤兒還要讓一個少年鬧心吧!
「現在看來,我姨母她似乎並未拋下丈夫與兒子,說不定,她正是為了扛起一家人的未來,所以才選擇了這條路。」顏承宗在看過山洞中的壁畫之後,只覺得人世間的很多事情都可以反過來看了。
樂天明白:「人世間短短數十年的悲歡離合,比起永恆脫離苦難的飛升,那怎麼能比。一時的痛苦,換的是永恆的果實……」
顏承宗看了師兄一眼:「師兄要走同樣的路嗎?」
樂天閃亮的眸子看著顏承宗:「這是當然,我跟著師父走。」
顏承宗嘆了一口氣:「我就是放不下想不開。」
樂天拍拍他的肩:「有些事情不要總是一根筋地那麼想,只要你決志,師父就會管著你。你儘管去做你該做的事,結果自有上天安排。怕的是你根本不曾決志,只埋頭做著人世間的俗事忘乎所以,最後可要兩頭空了。」
顏承宗點頭:「是兩頭空。」
人以為自己可以改變天下、改變世界,豈知所有的努力在天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根本就是空忙一場。如此一來既一事無成又磋跎了永恆,豈不是兩頭空嗎?
「決志吧!這不是再容易不過的決定嗎?」樂天鼓勵著這個死腦筋的師弟。
顏承宗笑了:「看了山洞裡的壁畫之後,還能不決志嗎?那就真是無藥可救的愚人了。」
「好極了!好極了!」樂天猛地連拍顏承宗的背,使得顏承宗忍不住嗆咳了起來。
「承宗,樂盟主!」白晉平從田埂邊走來。
「你不跟晉安表哥多說會兒話?」顏承宗站定,等著白晉平走近。
白晉平搖搖頭:「母親有話跟他說。我先陪你們四處走走。想去哪裡?」
顏承宗與樂天對看一眼,樂天開口說道:「飛天崖。」
白晉平點點頭:「我想也是。」
於是三人往飛天崖的方向走去。白晉平一邊走著一邊回答兩人的問題,同時解釋著這裡的生活。
「你們為甚麼會來到這裡?因為那個畫了壁畫的山洞就是一個芥子之門。當你們在山洞中,承宗用了沈家傳下來的定心咒,你們又在山洞裡靜坐,加上承宗手上那個芥子環是上古神物,力量很大,所以母親和幾位長輩們都感應到了你們。然後他們商量了一下,就合力打開了芥子之門,將你們三人都納了進來。」白晉平儘量用兩人能夠理解的方式來解釋。
這幾年待在這裡,白晉平越來越不需要使用語言。和這裡的人溝通,經常只需一個眼神即可心領神會。所以白晉平每一句話都說得很緩慢,像是刻意一字字咬出來的。
「我們能夠離開嗎?」樂天最想知道的就是這一件事。
「沒有問題。」白晉平看了二人一眼,想著他們最後是否會選擇離開。
「你們失蹤了十年,就一直待在這裡?」
白晉平點頭:「我們的生活目標只有一個──飛升。」
「你們已經水火不侵,刀劍難傷了嗎?」樂天好奇。
白晉平很久沒有大笑了:「當然不是。」
他們會冷會熱會餓會痛,和凡人沒有甚麼不同。唯一的不同是他們有機會可以飛升,那就是真正的修煉成功了。
「這個空間就像一個驛站。」白晉平說。
他們既非常人又非已經得道證悟之神佛,他們會生病會死亡,只不過可以安全逃過來處的瘟疫與天災。這裡就像是一個驛站,只是他們短暫駐足的地方,不是永久的居所。
***
從後殿山上的涼亭走回後殿的路並不遠,陳玲和顏恪一路並肩行來。
「妳剛才說的飛升族……」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那種靜,讓人的耳朵突然負荷了極大的壓力,以致於有種類似耳鳴的錯覺。
顏恪轉向金絲楠木樹林,看著一個固定的點。
陳玲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開始並沒有看見甚麼,然後她心跳開始加速。不可思議!在一棵巨大的金絲楠木後頭,有一匹白馬,額頭有著一根筆直得像劍的長角。
白馬的身體被樹幹遮住,但轉過來的頭,正睜著紫藍色亮晶晶的大眼望著他們。
「這是──騛?」
彷彿聽懂她在叫牠的名字,騛以蹄刨地,鼻翼噴出響聲,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你很久沒來了,來看她嗎?」顏恪含笑看著騛。
騛從金絲楠木的後頭繞了出來,陳玲發出驚嘆聲。
好美麗的翅膀!
騛靠過來停在他們的面前,紫藍色大眼和長長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陳玲伸手就能碰到牠。她真的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