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中國不再由共產黨當權時,請將我重新安葬在故鄉上海。
~龔品梅主教~
70. 中國結
上海
小張提了一口氣想說些甚麼,但轉念一想又把話吞了回去。
「不服氣?」丁星卉冷淡地問。
「丁姐,妳變了好多。」小張嘆口氣說道。
丁星卉不耐煩地說:「我也曾經和你一樣年輕無知,總有一天你會長大。」頓了一下之後又說:「要不要跟我去唐家?」
小張想了想搖搖頭:「我想跟董事長去美西。」當初他從財經研究所畢業就是看中顏氏講道德的士商風範才會進到這個家族企業的,否則早就和其他同學一樣跑去那些投資銀行或內地的創投公司了。
這幾年他看到同學們一個個突然成為富翁,個個開著名牌跑車。他不是沒有心動過,可是他最後還是寧可腳踏實地真正做好產業。如今他那幾個搞創投的同學,沒有一個例外,不但賠光了前幾年賺來的錢,還把家裡父母的積蓄全賠進去了。可是習慣了上流社會生活的他們,突然被打回赤貧,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沒有興災樂禍,他只是慶幸自己沒有起了貪念。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真是一條真理!
丁星卉不再說甚麼,閉眼假寐。
小張看看她,心裡下定決心,等下星期回香港之後就準備赴美的事,他一點都不能適應中國這個社會。在這裡,他不快樂。人如果活得不快樂,就該趕快換個地兒,這是他老爹的信仰也是他小張的信仰。
這個社會很可怕,才三個月就能讓丁姐變了一個人似的。他還有一絲清醒自覺,不想一生都為了錢與特權而活,他只想趁著年輕到世界各地多走走多長長見聞。中國可以是他夢中的祖國,但卻不是他會選擇的國家。
「丁姐,我是做成本分析的人,最清楚中國這裡的不動產問題所在。」小張知道她在聽。「在這裡,房子的造價多壓在最後售價的30%,但是一分錢一分貨,那樣的品質哪裡符合一個建商本業應有的道德要求?可是如果不壓在30%以下,拿甚麼去支付30%的批地費與項目繁多的稅目,拿甚麼去支付另外30%行賄官員的必要開支?」
丁星卉皺著眉聽著,緩緩地睜開眼。
小張接著說:「其實開發商被這麼剝皮,並沒有外界想像的那樣得賺得流油,尤其像我們這種外來者,扣掉那60%的黑暗成本,其他的費用控管不當就會賠本。如果真做到賠本那不笑死人了!但開發商卻得為這些貪官污吏背黑鍋承擔人民的怒火與罵名!」
「我就不懂了,這麼給錢,還要每天晚上被call去酒店幫這個埋單幫那個付錢,最後連那種骯髒事的錢都要開發商來付。我姥姥說過,付那種錢的人最後是要絕子絕孫的,缺德呀!我小張清清白白做人,何必淌這渾水。名片上印著啥專案經理,實際上就是個泊車小弟,甚至是個世上最缺德的馬伕了!」小張一抱怨起來就像水壩開閘一樣止都止不住。
「我是同意董事長的決定的,這個制度一天不改,這裡的不動產就沒有回歸正常的一天。這裡的不動產已經不是為了人而存在了,這不是在為人們造一個成家的大夢,這是一場集體的厄夢。」上次丁星卉拿出去的那份評估報告,他和另一個專案經理小朱都不是那麼同意。
小朱是有點中國情結的,一樣在香港長大,小朱因為在內地的親戚多些,比較能適應這裡的生活與觀念。可是就連小朱都認為中國的房地產泡沫遲早崩潰,他的理論很實在,因為中國人口在老化,像他的表哥就正在找二代房,要把二老接來一起住。像這樣的都市人口太多了,房子的需求量在很快的時間內絕對會下降。那麼還有誰來支撐這個巨大的泡沫呢?後果,將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丁星卉抬手制止他:「你這些話跟我說說就算了,出去可別說。小張,跟我去唐家,我們可以留在香港做豪宅項目,不會讓你來上海北京。」
小張搖頭,不能自由說話那還活個啥:「這是企業文化的問題,這是根子的問題。我不合適。」開玩笑,就算在香港做豪宅樓盤,還不是要伺候這群跑到香港去置產的太子黨富二代?算了吧,他只適應民主自由社會的正常交易。
他轉頭勸丁星卉:「丁姐,以妳的條件,不管是去哪個外商公司都好,做個高階經理人,然後挑個愛妳的人結婚去,或者不結婚也行,妳就是個單身貴族。何苦和這些表面人五人六,骨子裡啥都不是的渣子和稀泥呢?」
丁星卉嘆口氣,她何嘗不懂,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放鬆戒備,也清楚她的外表既是利器也是危險的目標。人在江湖漂,很可能在不知情的時候就被設計了,從此身敗名裂。所以她選擇回香港,她選擇唐家當她的避風港。
「我也想好好過,但沒那個命。」丁星卉迴避小張的問題。
小張比誰都清楚丁星卉對顏成中的感情,能勸的該說的他都說過了。但丁星卉就是聽不進去,誰也拿她沒辦法。
***
香港
丁星卉回到香港後的第一件事不是去顏氏報到,而是讓小張他們幫她把行李送回家,她一個人去造訪Pure。
Pure的轟動她當然注意到了,但眼見為憑,所以她想私底下先來看看這家頂級的彩鑽旗艦店。
說不清是甚麼心態,她猜想周玲玲是不會來店裡,畢竟婚禮就在明天,一位新娘子絕對有得忙的。而且她早就查清楚了,這家店周玲玲交給了一位姓葉的經理打理。
當丁星卉站在Pure店門前等著排隊進去時,她還是被那些標示為非賣品的罕見大克拉彩鑽震撼了。這不是一家普通的珠寶店,周玲玲家族背景絕不只是媒體批露的那樣。這些年她早就練成極佳的眼力,即使那幾家全球知名的珠寶公司都不曾在任何一間店裡擺出這樣多的大克拉彩鑽。可是周玲玲卻像是供應無缺一樣,開始接受委單訂製。這得有多大的庫藏?
丁星卉不免思索起這些彩鑽的來源……
葉蘭在店內閒幌著,當丁星卉進到店裡第一區的展示間時她就注意到這個面貌姣好的女子。暗嘆一聲,果然是周玲玲的舊識啊!冤親債主。不知道在另外那個世界裡的丁星卉想通了沒有,但眼前這一位顯然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丁星卉卻不知道葉蘭的來歷,她再怎麼樣也猜不到葉蘭那個雲門的身分,以及葉蘭能夠洞察她心態的原因。即使蘭跟她坦白說,丁星卉大概也只會認為葉蘭腦筋有問題,應該送精神病院吧!
注意到葉蘭的目光,丁星卉對她微微一笑。葉蘭頷首示意,踩著長毛地毯慢慢走過來:「需要甚麼服務嗎?」
丁星卉點點頭:「是想買一份結婚禮物給一位朋友,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合用的,我的預算有限呢!」
葉蘭笑了:「您客氣。是男用還是女用?我可以為您介紹一下。但店裡新開幕,很多客人捧場,所以許多項目的飾品都還沒補齊,還要請您見諒。這邊請。」
丁星卉跟在葉蘭身後走進了隔間區。低調奢華的裝潢風格,二張紫羅蘭絨布沙發,一張光線充足的展示桌。葉蘭請丁星卉坐下,並讓人奉上香茗,便依著丁星卉的意思讓人送上來幾對男用領帶夾。
一個藍色方鑽的領帶夾吸引了丁星卉的目光。設計師巧思將這個領帶夾做成了一隻鋼筆的造型,那顆方鑽就鑲在筆套的位置,奢華但不招搖,丁星卉一眼就喜歡上了。
「可以刻字嗎?」丁星卉連價錢都不問就拿出一張無限卡。
「當然可以。」葉蘭讓人幫丁星卉刷了卡,又依她的意思刻上了「C」與「S」兩個字母。在等待的時間裡,葉蘭請店內另一位同事陪著丁星卉參觀最新的幾款設計,便轉往工作室裡打了通電話給周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