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97後的第三次區議會選舉已經揭曉,泛民(泛民主派)是大敗還是小敗雖然有爭議,但是認為大敗的看法占優勢。認為小敗的,如果只是避免信心崩潰還情有可原,如果以此來安慰自己,並且作為拒絕檢討的藉口,則不足取。
失敗的主客觀原因有很多,然而泛民的團結問題在投票前已經令人關注,在檢討原因之時,這個話題自然逃脫不了。這個因素在敗選中占幾成不易評估,但是如何認識這個問題卻是必須面對的問題,因為明年還有立法會議員的選舉。而更重要的是,如何評估激進派,更是社會革命運動中人們所必須面對的問題,甚至是無法迴避的。
但是這個題目非常大,我只是想面對其中的一個代表人物,甚至可以說是泛民激進派的精神領袖黃毓民。這次他所屬的「人民力量」也慘敗,62人參選,只有1人當選。但是他否認慘敗,因為事先他已經宣稱不是以奪取議席為目標,目標是阻擊泛民中最大的民主黨,不讓他們當選。
他這個「理論」迷惑一些年輕人,但是顯然不被更多的泛民支持者所接受,所以「人民力量」的主席及大將,均只拿到幾百票而已。選前,對他們的批評有顧忌,擔心擴大泛民的分歧,也影響形象,但是因為他們的表現,選後泛民中的一些人公開宣布與他們「割蓆」,公開批評的言論也出來了,例如著名評論員沈旭暉就公開了他給黃毓民的一封長信。我在這裡也談談我與他的感性交往,也算是一種緬懷與批評吧,如果將來寫回憶錄,這也可能是其中的一節。
初識黃毓民 共有「反共」目標
認識黃毓民是在1980年代中期。那時我於《中國時報》的美洲版寫稿,在《中國時報》香港辦事處認識了黃毓民,因為他常常在那裡,是甚麼身分我不清楚,當時我們也以不同筆名在《九十年代》雜誌寫稿。我知道他的國民黨背景,因為有共同的「反共」目標,所以很談得來,與一般的反共口號不同,他對共產黨有相當的認識。他是國民黨辦的香港珠海學院歷史系碩士,博古通今,有真材實料。
我不善於言詞,所以對他的口若懸河,尤其是機智的辯才,也敬佩有加。尤其他與一般廣東人不同,會講流利的普通話,所以與他溝通容易許多。我們曾經參加同一個反共的作家團體,也一起參訪過台灣。從他對台灣的政治傾向來看,無疑他是反對台獨的。
接觸多了,以及彼此有許多共同的朋友,所以除了「反共」,其他情況也逐漸有所瞭解。可以說,除了政治話題,其他方面就難以發展成為莫逆的「私交」。他有道上的朋友,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也喜歡「賭波(球)」,這是我完全毫無興趣的;到97前夕,他也炒期指(期貨指數),這是我碰了幾天就不敢再領教的玩意。這些都是「小節」,不影響我們共同的反共目標。到97前夕「反共」日益成為敏感詞而別人不敢用這個名詞時,他還繼續高舉反共大旗,稱呼那些「愛國人士」為「親共人士」,也很合我的意思。
黃毓民的長相比較特別,據說長相特別的人很有才華(香港長相最特別的文化人是藝人繆騫人的老爸繆雨,他在《東方日報》的時事專欄是我很喜歡看的),而他表現亢奮或與人辯論時青筋暴露的模樣,是香港文化界一大景觀。97前亞視的《龍門陣》節目,他開始展露「名嘴」的才華。這個節目沒有多久就被封殺了。也因為他的口才,因此97後主持商業電台的政論節目,成為具有很大影響力的名嘴,也不奇怪了,這是後話。
97之後 彼此感激力挺
1997年香港主權轉移,我是在6月28日才離開香港。《壹週刊》記者採訪我時建議我30日離開更有震撼性。我回答如果那天颳颱風飛機不能起飛怎麼辦?不是說共產黨進來就立刻抓我,而是要表示我拒絕共產黨對我的統治。就在離開前幾天,不記得哪一個電視台在銅鑼灣時代廣場前面舉辦一個辯論會,主角是黃毓民與黨喉舌《文匯報》財經版主任陳堅明。香港記者協會長期是共產黨的對立面,所以97前共黨在香港成立新聞工作者聯誼會來對抗,創會主席就是陳堅明,可見他是共產黨在新聞界的骨幹。
辯論會上,黃毓民說香港人害怕共產黨來統治,所以凌鋒(我的常用筆名)被逼移民。陳堅明竟說我是為個人問題移民,與共產黨收回香港無關。黃毓民當時即駁斥他的說法,因為我老早被中國政府列為黑名單。辯論會我在場,很感謝他的仗義執言。(奇怪的是,我到美國不久,就看到一則有關陳堅明的消息,那就是他訪問美國華府,居然在酒店裡猝逝,實在不可思議。)
97香港主權轉移前夕,在許多媒體為「平穩過渡」而「轉軚」(轉變方向)時,黃毓民辦《癲狗日報》來抗衡,報名是因為左報攻擊他是「癲狗」之故。我知道他這個報紙經濟狀況不好,無非是為爭一口氣,所以我免費為他寫稿。我到了美國後,《癲狗日報》也因為經營困難改為《癲狗周刊》,我也繼續義務給他寫稿,直到停刊。
大約2000年,黃毓民來到紐約,我們還見了面。我們偷得浮生半日閒,到長島,在老報人陸鏗媳婦開的餐館吃飯,然後難得在公園裡閒聊。那時他的一間網路公司準備上市,他可是意氣風發,到大西洋城,坐的是林肯牌的加長型總統房車,好不威風,我感激他沒有忘掉我這個流浪者。
可惜不久網路泡沫爆破,黃毓民的大計無法實現。但是不久他又因為主持商業電台節目敢言而爆紅,早晨鄭經翰主持的節目,被稱為10點以前的特首,黃毓民的是晚上節目。2004年,在立法會選舉之前,發生「封咪(麥克風)」事件,以免對親共人士的選情不利。鄭經翰先在壓力下被停播,黃毓民在美國的兒子則被黑社會恐嚇,迫使他也停播,並且離開香港,不知所蹤。那年我們夫婦回到香港,還帶了一批朋友到黃毓民開的牛肉麵店,與他的太太見面,他的太太含淚與我太太擁抱,我們表示對他們的堅決支持。
黃毓民封咪後,沒有被追殺了,回香港,組織關懷弱勢有社會主義色彩的社民連。以他的政治智慧與特長,在網路活動,打開一個新的政治空間,發動年輕人參與政治。這是他做出的傑出貢獻。他們的重要成員,包括長毛梁國雄、陳偉業、陶君行等,都是老朋友,他們來台灣訪問,我們見到都很高興。
08年至今 黃毓民令人惋惜
2008年,他在九龍西的立法會選舉中出現「失控」局面,以過於激進的立場抨擊公民黨候選人毛孟靜的溫和,導致他的選票大增,而毛孟靜卻因此失票輸給親共政黨候選人。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選後社民連訪問台灣,我們在台灣民進黨部見面,當年的「老友」關係,我當面批評他做法不當,但我寧可相信他是擦槍走火。我們也瞭解彼此的統獨立場,他暗示香港對「獨」的敏感,我表示理解。此後我們再到香港,約不到他見面。
以後香港五區公投,黃毓民的社民連與採溫和立場的民主黨失和,後來更因為政改方案擴大分歧。我信任民主黨的朋友,不認為他們背叛,覺得政改問題不妨一試。但我也一向認為激進是必要的,因為沒有激進就沒有溫和,激進是被獨裁者逼出來的。同時我也認為,激進的矛頭應該針對壓迫者,而不是立場溫和的同盟者,與他們是分進合擊的必須。因此我發信給他,建議他要激進的話,不如依照他的反共立場,乾脆在香港成立「青年反共救港團」,一定可以產生轟動效應。但是他沒有回應。
此後,我對他的言行越來越不安,尤其是提出在選舉中「阻擊民主黨」的口號,甚至還聽說有的他的支持者打出「藍營」的口號,難道要把台灣的藍綠惡鬥搬到香港的泛民內部?那不是益了共產黨?我的這些意見,我也一直有傳給他看,不知道他有沒有看?
為是否「阻擊民主黨」,社民連分裂,黃毓民堅持他的立場而退出他一手創立的社民連,另組「人民力量」,但是他沒有出任主席而繼續「精神領袖」的地位;自己也沒有投入選舉,據說因為太忙而沒有來得及報名。選舉結果證明他的立場沒有得到選民的支持,但是他們的集思會決定還是走原來路線。為此我感到非常遺憾。
如果認為民主黨(還有更加溫和的「民協」)有路線錯誤,可以提出討論,但不是阻擊的問題,因為阻擊等於幫助了親共的民建聯。把敵友關係翻轉過來,難道是正確的嗎?或者按他們的邏輯,民主黨等溫和派不是泛民,只有他們才是泛民。可是如此一來,香港的泛民在全香港五百多個區議員的席位中,只有一席的實力,不是搞笑嗎?
顯然,除了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迷倒在黃毓民的魅力下,願意跟他走,一般民主派的支持者不會認同他的顛倒敵友的立場。但是聰明如黃毓民者,還如此堅持,我除了為他惋惜,也還探究不出他的真實原因。也許,最後時間會說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