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德性」教給你們的孩子:使人幸福的是德性而非金錢。這是我的經驗之談。在患難中支持我的是道德,使我不曾自殺的,除了藝術以外也是道德。
~貝多芬
108. 沉默的共犯
不管是陳玲或者是周玲玲,在兩個平行世界裡活了這麼久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遭遇。她站穩身子之後就被緊隨在後的侍衛護到身後,第一時間直覺地回過頭來想要瞧仔細究竟是甚麼人又為了甚麼要這樣無理地推攘她。
只見一個惡漢左手揣著一個十一、二歲女童細細的胳膊,頭也不回地從米舖裡走出來。那女童面色蒼白滿臉驚恐,似乎是嚇傻了,也不掙扎哭喊。但後面一對夫妻模樣的男女被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制住,口中不斷地嚎叫:「別拉我女兒,別拉我女兒!救人啊!救人啊!」
對面的醫館和藥草店裡的人都擠到門口看著這場騷動,但沒有一個人開口或者出面制止這起當街擄人事件。
陳玲的腳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幾步,卻被侍衛牢牢扯住了衣袖。
她與侍衛對望一眼,清楚看到他眼中堅決的意志。剛才不小心讓她被推了一把,侍衛心裡非常自責,絕不能再讓她出頭涉險。
跟著顏承宗看了很多密部送來的報告,陳玲非常清楚趙國底層民眾的生活。趙國每年有數以萬計的兒童,男童被充作奴工送到礦場,女童則被逼為娼。
但看到報告上面的數字是一回事,親眼看見當街擄人卻是另一回事。可是陳玲能做甚麼?她看了一眼街道上滿滿的人,這些人平常和這一家人鄉親里親的,這個女童說不定還叫過這些人叔伯姑嬸,是這些人看著長大的。如果他們都決定袖手旁觀,就算陳玲這個過客能救得了這家人一回,下一回呢?又有誰來救他們?
那惡漢看著並不寬敞的街道上一下子擠滿了人,卻一點也不懼怕。反而停下腳步讓那些跟班的把那對夫妻拖到街上,抬腿對著那個男子就是一腳,嘴裡罵道:「我說郭勇啊,不就是一個破舊的店舖嗎?你不肯拿店舖抵債,大爺今天就先拿你女兒填個牙縫。嚎甚麼嚎呢?」然後又不乾不淨地亂罵一通。
其實郭勇夫妻哪裡欠他甚麼債呢?只不過雜貨舖的生意做得實誠,算是街道上生意頂好的店舖,惹來了這些惡霸的注意,三天兩頭上店裡勒索。日子久了胃口也大了,竟要他們把店舖讓出來,當然不是頂店而是強佔。
郭勇從祖輩手中接下這個店舖,白天是店面,晚上關了門就是住家。把店舖給了這群惡霸之後全家就要喝西北風而且無一瓦遮天了,郭勇夫妻當然是寸步不讓。沒想到今日這群惡霸就來拉人。
郭勇早被打了一頓,如今這一腳又踢得他趴在地上滿口是血。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的女兒,突然有了覺悟。逃得了今日逃不過明天,不如放棄了這個店舖,一家人還能有幾天團聚的日子。就算將來一家人死在一處,總好過不知彼此下落的牽腸掛肚。何況他女兒這一去會流落到甚麼境地,他可是心裡有數的。那叫做生不如死啊!
「大爺,店舖的書契就在櫃內夾層,您拿去吧!求您把我閨女放了。」郭勇抹了嘴角的血跡掙扎地站了起來。說完之後眼淚不禁流了下來。
那惡漢大笑一聲放了手中的小女孩,重回店舖裡取房地契去了。
郭勇的妻子哭著上前把楞在街頭的女兒抱在懷裡。這時一個少年氣喘呼呼地擠過人群,對著一身狼狽的郭勇喊了聲:「爹!」
郭勇用力抓住兒子的手,轉身看了一眼店舖。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也不打算回店裡拿取甚麼家當衣物,拉著兒子又示意妻女跟上,一步步往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此時的街頭人人讓路,卻沒有一人開口講話,默默地看著這家人越走越遠。
陳玲一顆心懸念著,這家人可有去處?錢能夠解決的問題都是小事。丟了店舖換回女兒,總比今日丟了女兒明日再丟了店舖上算啊!
陳玲對著身旁的侍衛小聲交待了一番,侍衛考慮了一會兒之後點了點頭,指示站在不遠處的另一名侍衛跟上那一家人。
很快地街上的人群散去了,陳玲在幾名尋常打扮的侍衛或遠或近的保護下回到了租賃的民居。一路上倒是聽到不少人罵聲不斷,罵的都是那些惡霸,依附在趙國國師畢卡斯勢力下的惡霸。
但這些人只會罵,卻毫無行動。陳玲想起一段二戰後的名言──「我們很容易遺忘惡毒叫囂的敵人,但會永遠記住在危難時沉默不語的朋友。」
沉默就是共犯。所有的罪惡都是在沉默中被養成的,沒有一個例外。
那個跟蹤的侍衛很快就回來了。原來郭勇一家四口跑到郭勇兒子的學校找暫時的棲身之所。
陳玲覺得這個郭勇還算明智,知道丟了店舖無家可歸之後自己一家人就失了庇護之所,不管跑到哪個親戚家借住,難保那些惡霸不會再針對他們一家人下手。到學校去落腳的確是個好選擇。不管學校的主事者是誰,既然敢收留這一家人,自然有他的擔當。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給那一家人送點錢,還有這個錦囊。如果他們願意的話,可以去楚國找錦囊裡所說的小作坊。」陳玲總想做些甚麼才能安心。
侍衛拿了銀錢與錦囊就要離開。陳玲又補了句:「別現身吧!」
侍衛點點頭說知道怎麼做,然後轉身走了。
陳玲帶著抱歉的笑容對著留守的眾人說了聲「對不住大家!」
但眾侍衛們搖搖頭,這事就這樣過去了。
等到夜深之後,已經睡著的陳玲被一陣悉娑聲喚醒,睜眼才見到正在更衣的顏承宗。
「吵醒妳了!」顏承宗笑著在床前坐下。
「今天的事很抱歉,我沒有遵守承諾。」陳玲坐起身來。
顏承宗搖搖頭:「妳做得很好。這種事,遇上了誰都放不下。能管多少就管多少,量力而為就是了。」
至少她沒有以身涉險。
陳玲苦笑:「這整個晚上我都在想著,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值得我們去救嗎?雖然他們也是被壓迫的可憐人,但是……唉,我心裡好矛盾。」
顏承宗拍拍她的手:「不是我們如何救他們,而是他們必須覺悟,必須自救。我們必須像救火一樣努力去做我們認識到的正確的事,如果鬆懈了,那是我們的錯。可是能不能救到人,還得看那人願不願意脫離火場,明不明白這是一場善惡有報的大淘汰。」
陳玲明白他說的有道理,點了點頭,不在糾結於這個問題上。「事情都辦妥了?」
顏承宗點點頭。「師兄他們還有三日才會到達金城,我們還有幾天的時間可以四處走走。睡了吧,明天我們一早就進城。」
陳玲對於金城的模樣還是有點好奇的,畢竟是當年齊國的舊都,這個世界裡最知名的古城。
躺回床上之後陳玲回想著曾經看過的文物誌,想著到了金城之後要探訪哪幾個地點。下午的事情已被她拋諸腦後。
卻不知顏承宗在得知她下午被惡霸推了一把差點跌跪在街頭時,心裡有多麼驚怒。當即他透過傳訊的人員帶了密訊給師兄樂天,讓樂天「看著辦」。即使他治不了趙國所有的惡勢力,但要對付這興國寺一帶的小地痞,就算是一個依附在畢卡斯下游勢力的小地痞也一樣,那只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
想定了之後顏承宗便熄了油燈上床,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