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臉譜

原住民青年守護者馮小蘭

原住民青年守護者馮小蘭
馮小蘭自神學院畢業後,創立「台灣興起全人關懷協會」幫助在都市生活的原住民青年。李唐峰攝影
第110期
烏曉蘋
馮小蘭,當年帶著希望北上的台東原住民少女,已經走過人生最險惡的旅途。
對她而言,過去所經歷的悲慘是豐富的養分,現在藉由幫助他人而開花結果……

是甚麼力量,將一位曾經對人生感到絕望的女子從生命的幽谷中救起,並成為原住民青年的守護者?

初次見到馮小蘭,立刻被她燦爛的笑靨、溫柔親切的聲音給吸引。來自台東縣金峰鄉原住民部落的她,具有健康的膚色,散發著原住民與生俱來的熱情,不由得讓人心生感嘆:「她屬於美麗的大自然,而不是水泥叢林!」

但是,馮小蘭為甚麼留駐在看似不屬於她的繁華都市呢?

「其實我從神學院畢業之後,本來想回原鄉服務,但我聽見上帝的聲音,祂要我留在這裡,照顧從原鄉來到台北求學、工作的原住民青年。」身為基督徒的馮小蘭,輕柔地說出她留在台北服務的原因。

變調的異鄉求學之路 友人協助開啟新生活

馮小蘭出生於原住民農家,家裡有八個兄弟姊妹,她排行老么。從小就喜歡讀書的她,曾經因為目睹家人被闖入家中尋仇的外人毆打而失去安全感,因此立志未來要成為律師或政治家,伸張正義、扶助弱小。

自台東女中畢業後,馮小蘭考上私立大學,但因家裡無法負擔學雜費而放棄就讀。渴望出人頭地的她,決定再給自己機會,到資源豐富的台北補習、重考。她跟父母提出想法,雖然父親支持,但有病在身的母親卻不願意,希望她趕快出社會賺錢。

馮小蘭不斷苦苦哀求,母親終於被她堅定的信念感動,四處借貸湊了四萬元幫她追求理想。帶著這筆錢和滿腔熱血,她前往投靠台北的姊姊。然而,還未上補習班,就先被姊姊借去二萬元,另外二萬元則在逛夜市時被扒手扒走。傷心懊悔之餘,她只好留在台北工作,把錢賺回來。

馮小蘭原本充滿希望的求學之路,因突如其來的遭遇開始變調……

「我的人生是很典型的部落女性在都市沉淪的故事。」馮小蘭的第一份工作是擔任餐廳服務員,由於年少不懂事,渴望一份關愛,於是談戀愛、未婚懷孕,卻在短短八個月後被對方拋棄,成了年輕孤苦的單親媽媽。為了養活自己和孩子,她開始想辦法賺更多的錢,當過保險員、工廠會計、做直銷。可惜命運多舛,做直銷做到負債,「最慘的時候,還到Pub(酒吧)陪外國人喝酒,越來越沉淪。」她輕輕地說著,彷彿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十年前的台灣社會,即使是在最進步的台北,一般人對原住民的歧視仍然很嚴重。馮小蘭曾被男同事戲稱為「番仔」,坐計程車時還被司機「訓話」:既然住在台灣,就要說「台語」。種種不平的待遇讓馮小蘭有說不出的辛酸。

「我還被鬼附身過!」在那段惡劣的日子,馮小蘭曾經有過整整三天思考和行為連不起來,彷彿頭腦和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不斷地大哭、尖叫,還被帶去廟宇收驚。這些事情她自己一點記憶都沒有,後來經由家人轉述才知道。

壓力迫使她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的她獨自來到基隆港邊,企圖尋求解脫。回顧過往,淒楚的人生如電影般一幕幕播放著……突然,思緒定格在某個畫面:三年多前她投靠過一個基督徒友人,他伸出援手幫她找房子安定下來。有一次孩子發高燒,但她又必須上班,只好在清晨背著孩子到教會尋求協助……當時生活雖然辛苦,卻是她一生中心靈最平靜的日子。

霎時,她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著她:「回來吧!孩子,我一直在等妳。」她開始痛哭流涕,趕緊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住處,打電話給這位多年不見的友人。後來在友人的協助下,在基隆找了份工廠會計的工作,一切重新開始。

不忍原民青年迷失

放棄回鄉留下輔導

後來,馮小蘭進入「靈糧教牧宣教神學院」就讀,決定成為傳道者。這段期間,馮小蘭開始接觸到隻身來到都市求學和工作的原住民青年。「他們多半是原鄉的優秀青年,背負著族人的期望,來都市尋求發展。」在適應環境的過程中,對原住民的刻板印象加上競爭力的落差,使得他們屢屢遭受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挫折。

「我本來以為原住民被歧視是我那個年代的事,沒想到現在還是有。」她發現有些到都市求學的原住民除了必須忍受離鄉背井的孤寂,還常因為學業成績的落後,遭到同學的排擠,甚至霸凌和羞辱。

「家庭經濟背景的薄弱,難以給予他們實質的幫助,家人還會打電話來:『錢要省著用,家裡已經沒有錢了。』讓他們壓力更大。」談到輔導的案例,她留下不捨的眼淚。

為了得到認同和慰藉,原住民青年往往藉由能歌善舞的天賦,在夜店尋求注目和掌聲。叼起菸、舉起酒杯、性別認同混淆、在異性戀與同性戀之間游移,他們在炫目的城市霓虹中,日漸沉淪,放逐自我,迷失在花花世界。

馮小蘭在這些青年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我讀完神學院原本想回家鄉服務,但會選擇留下來,不是眷戀這裡的花花世界,而是想幫助孩子。」於是,馮小蘭和幾位志同道合的原住民朋友,於2009年年底成立了「台灣興起全人關懷協會」,在馮小蘭的帶領下,設立了男女中繼宿舍,提供給沒有住處的學生以及需要短期借宿的原住民青年,假日的愛心廚房則讓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協會並針對需要的青年做心理輔導和課業輔導,帶著他們返鄉服務、舉辦營隊,四處尋求資源協助想創業或學習一技之長的青年。

這些青年有各自的夢想,但礙於現實,加上沒有信心,總覺得夢想遙不可及,馮小蘭則予以鼓勵:「有人學美髮設計、有人學作糕餅,我就大膽幫他們作夢、畫藍圖,未來創業開美髮店、蛋糕店,他們聽了都眼睛發亮,還會說:『哇!』覺得很棒。」

「其實這些孩子很想家,不想待在台北,但我都要他們學有所成之後才能回去,因為部落需要他們,不能讓族人失望。」縱然馮小蘭心中對思鄉的孩子有再多的不忍,還是得盯著他們完成學業、有所成就,帶著知識和經驗,才能回鄉扛起協助與領導部落的責任。

推廣原鄉無毒耕種

提供平台助銷農產品

「台灣興起全人關懷協會」除了協助原民青年,也推廣原鄉農民無毒耕種。因緣源於七年多前馮小蘭的一次禱告。當時,正在禱告的她眼前突然顯現一個美麗的畫面:在一片生意盎然的大地,一名男子肩上扛著收成的農作物,金黃色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笑臉上……

這個畫面深深烙印在馮小蘭的腦海裡,她相信這是上帝的旨意,要她為原鄉農民和這片土地做些事情。「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我沒有相關的學歷、經驗和資源,但我把一切交給上帝,聽由安排,日子就這麼過去了。神奇的是,最近開始有一些人來找我,提到部落農產品推廣、無毒耕種等的事情。」

先是她所關懷的原民青年當中,有人家裡務農,特別詢問協會是否有管道可幫忙銷售。於是,協會從篩選、裝箱到銷售,一手包辦,中間不收取任何費用。後來,陸續有做無毒耕種的企業主來找她,鼓勵馮小蘭推廣原鄉捨棄農藥、採用對土地和人體無害的耕種方式,種植有機蔬果。「原住民最懂得如何和大自然共存,所以更要找回最原始的耕種方法。」馮小蘭語重心長地說。

協會在2011年6月成立了台東辦事處,提供平台協助擁有土地的原住民自耕農銷售其農產品,服務完全免費。在推廣原鄉無毒耕種以及代銷部落農產品方面,雖然才剛起步,一切還在學習和摸索當中,但馮小蘭很有信心,希望未來能成立完善的平台,在全台各地區設立據點,以便服務更多的原鄉農民。

「我終於明白為何會在多年前看見那個豐收的畫面,現在陸續有資源出現,這是多麼美好、奇妙的安排!現在只要跟人談到這些,我的心就會砰砰砰地非常興奮。」說到這裡,馮小蘭神采奕奕,臉上滿是熱切的笑容。

原諒歷史的錯誤對待

重新找回人性的光輝

雖然馮小蘭在自身的經驗以及所輔導的原民青年身上,感受到有些人對原住民的歧視,但她不以為意,選擇諒解與包容。「這是歷史的錯誤對待。每個族群都有美好的特質,歧視源於不瞭解,甚至是誤解。」她表示,無論是接觸過的教友還是職場上的主管和同事,多是很善良的,這讓她在日後面對族群間的衝突時,有正確的認知,不會一味地認為都是漢族在歧視或欺負原住民。

回憶往昔,馮小蘭不曾抱怨、記恨。對她而言,過去所經歷的悲慘是豐富的養分,現在藉由幫助他人而開花結果。這也讓她在輔導個案時,更能深切地以同理心看待,並用自己的生命故事當作最好的見證。

馮小蘭,這個當年帶著希望北上的台東原住民少女,已經走過人生最險惡的旅途,成為一名堅韌的勇者,並在奉獻自己的過程中,重新找回人性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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