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學大師、清初著名的文學大家王士禛曾這樣評價他:漢魏以來二千年間詩家堪稱「仙才」者,曹植、李白、蘇軾三人耳。蘇東坡不僅才氣縱橫,文冠天下,他與好友佛印禪師兩人也時常在佛學修行及詩詞聯對上切磋鬥智,被後世傳為美談。
根據民間傳說,佛印和尚與蘇東坡的前世都曾經是修煉人,後來蘇東坡因「情」關未過抱憾而死,他的師兄十分惋惜自己的師弟修行未果,發願要再次轉生度化師弟,這位師兄就是北宋這一世的佛印和尚。他們二人一見如故,經常在佛學和文學上相互切磋,彼此亦師亦友,又衍生出了一段段民間傳奇和文學佳話。
心在方外 高僧佛印志向高遠
蘇東坡謫居黃州之時,佛印住在廬山,兩人常有唱酬,其往來事跡,可見於《禪林僧寶傳.了元傳》、《居士分燈錄》卷上等。相傳有一次蘇東坡到大相國寺探望好友林了元(即佛印和尚),不巧,了元外出,住持和尚就請蘇東坡在禪房休息,並特意端上了香茗美酒素餚款待。
蘇東坡獨自斟酌,不覺有些微醉,偶然一抬頭,見粉牆上新題有佛印的一首〈酒色財氣詩〉,其詩云:
「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裡邊藏;誰能跳出牆垛外,不活百歲壽也長。」
佛印和尚是出家人、佛教徒,他自然主張四大皆空,所謂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佛家認為,酒色財氣都是人的執念,沉淪在這些欲念之中,往往損命傷身。只有徹底放棄執念,方得自在,延長壽命。佛印和尚視「酒色財氣」為洪水猛獸,避之唯恐不及,所題詩句當然也展現了佛家的理念,提倡斷絕「酒色財氣」,心在方外。
佛印之禪詩,乃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出世之境界,人世間凡夫俗子顯然難以做到。
取捨有度 大文豪蘇東坡修身齊家
蘇東坡見佛印的這首詩寫得很有哲理,但是他覺得四大皆空,禪味太濃。既然人世間離不開酒色財氣,想來也是一般人躲也躲不開的事情,那為何不能因勢利導,化害為利呢?世間所有問題的關鍵不是掌握一個「度」嗎?於是,他就在佛印和尚題詩的右側題上了〈和佛印禪師詩〉一首:「飲酒不醉是英豪,戀色不迷最為高;不義之財不可取,有氣不生氣自消。」
題畢,把筆一擲,乘著醉意,就離開了禪房。蘇東坡不同於佛印,他是文人,也是性情中人,所信奉的是儒家的中庸之道。於是,他以不偏不倚的眼光看待「酒色財氣」,認為「酒色財氣」也能給世人帶來快樂與享受,只要能把握好度,不過度嗜酒、好色、貪財、逞氣,就無傷大雅。
蘇東坡之詩,是儒家修身齊家的入世之境界,世間大多數人只要有心,都可以做得到。
蘇軾是一個樂觀豁達之人。他認為人要立於世間,就必須懂得圓融或變通,佛印的看破執念,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執念,因為你必須不停地壓抑自己的欲望。在蘇軾看來,欲望不一定要完全滅除,只要懂得將自己的欲望控制在適度的範圍之內就好了。
自古英豪愛美酒,但過度飲酒就會傷身誤事,所以飲酒不醉,才是真英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不能沉迷於美色之中,就是「君子好色而不淫」。不義之財不可取,反過來說就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凡人都會生氣,但氣會讓人失去理智,聰明的人應該懂得用理智來疏導自己的怒氣。
賢相治國「 四戒」化 「四寶」
後來,宋神宗趙頊在王安石的陪同下,也來到大相國寺休閒。宋神宗看了佛印與東坡的題詩之後,感覺饒有風趣。於是就笑著對王安石說:「王愛卿,你何不也和詩一首?」王安石應命,略一思考,即揮筆在佛印題詩左側也題〈亦和佛印禪師詩〉一首:「世上無酒不成禮,人間無色路人稀。民為財富才發奮,國有朝氣方生機。」
王安石不愧為大政治家、大改革家,他以詩人的慧眼,跳出了前人的巢臼,巧妙地將酒色財氣與國家社稷與人民的生計結合起來,把人們恐懼的酒色財氣賦予新的勃勃生機和喜慶色彩。王安石是主導變法的賢相,當時他身處「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此詩的格局可以看出他胸懷天下,大膽跳出了佛印與蘇東坡設置的「出世入世」的話題框架,把「四戒」化 「四為」。他對「酒色財氣」的態度是「正面和提倡」,認為有了它才能給國家帶來禮儀,帶來生機。
王安石之詩,體現的是超出個人視野的家國情懷之境界。在王安石眼裡,酒是聚會禮儀的必備之品,色有驅使人們交往的重要作用,錢財能促使人民奮發向上,氣能使國家煥發生機。
帝王平天下 自信自強
宋神宗對此深為讚賞,乘興也和詩一首:「酒助禮樂社稷康,色育生靈重綱常。財足糧豐國家盛,氣凝大宋如朝陽。」
神宗是皇帝,他的視角自然要站在國家的高度上,因此進一步發揮了王安石的思想。在宋神宗看來,酒是國家禮樂的輔助,色是能使國家人丁興旺,國家要財足糧豐才能強大,而氣勝且凝聚在一處,便可定乾坤。
皇帝是乾坤在握的王者,他不僅充分肯定了「酒色財氣」所蘊含的積極因素,還以「操之在我」的霸氣與自信,要掌控、駕馭「酒色財氣」,為國家所用。與王安石相比,宋神宗之詩又高了一籌。那是一種自信自強的王者之境界。
君臣在大相國寺以酒色財氣為題,先後和詩,各抒己見,別有一番情趣,自此被傳為千古佳話。這是一組關於酒色財氣的妙趣橫生的組詩,由於作詩的人所處的立場和格局不同,對於同樣的酒色財氣四種事物,也就產生了截然不同的評價。
四個人,四種身分階層;四首詩,四種人生境界。佛印和尚的詩從證悟佛家之空性來談,提倡完全和酒色財氣相絕緣,出離世間,是佛家的出世思路,是內聖之法門;蘇東坡的詩強調對待酒色財氣關鍵是把握一個度,中庸之道。是從儒家個人修身方面來談,也屬於內聖之法。
王安石和宋神宗則從酒色財氣對國家社稷的正面作用方面來談,肯定了酒色財氣中所蘊含的積極因素,一個是賢相的眼界,一個是王者的格局。這就是一人一道,認知不同,感受不同。萬事萬物並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只是角度不同,其結果也不同而已。
後人將四首詩整合在一起,形成了更通俗且流傳更廣的〈酒色財氣歌〉:
酒是穿腸毒藥,色是刮骨鋼刀。
財是下山猛虎,氣是惹禍根苗。
看來四字有害,不如一筆勾銷。
無酒不成禮儀,無色路斷人稀。
無財世路難行,無氣倒被人欺。
看來四字有用,勸君量體裁衣。
這首〈酒色財氣歌〉,前半言害,後半言利,酒色財氣到底有害還是有利呢?最終還是因人而異。凡人皆有欲望,因此懂得克制疏導自己的欲望,甚至利用自己的欲望激勵自己奮發向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高人。
責任編輯:簡偉丞
(轉自看中國報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