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声援香港为何强调「和平」抗争?

美国国会参议院11月19日下午无异议通过《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Adobe Stock
第207期
何清涟
作者为旅美中国经济专家与评论家,美国《商业周刊》1999年评为「亚洲之星」。其著作《现代化的陷阱》一书被推选为「30年中国最具影响力的300本书」。

11月19日,香港警方包围香港城市理工大学的围捕临近终场。就在同一天还发生了两件相关之事:一是联合国人权事务高级专员办事处通过发言人科尔维尔(Rupert Colville)表示:「绝大多数香港人一直在依法和平行使集会自由的权力,当局大体上尊重了这一权利的行使。因此,一些参与抗议的人诉诸极端暴力,包括针对警察的暴力令人深感遗憾,不能得到赞成。」发言人还呼吁所有参与抗议的人放弃并谴责使用暴力。二是美国国会参议院也在同一天通过《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表示对香港人反送中抗争的支持。但这一被香港抗争者盼望已久的「核弹级制裁」,如今成为现实后,香港民主派却只表示了谨慎乐观,称不能改变香港局势。原因我已在「《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远水难解香港近渴」一文中说过,此文不再述。

抗争者暴力成为反送中运动的负资产

从今年反送中出现「勇武抗争」以来,美、英、欧盟的官方发言都持不赞成态度,虽然正式谴责的只有联合国人权高专办。这表明香港人期望中的国际声援,因暴力抵抗而力度减弱。

香港人很清楚地知道自身的抗争必须诉诸国际支持。香港理工大学被警察包围时,声援民众对外国记者大喊:「我们需要国际援助!」但各国都声明反对双方使用暴力。对暴力的支持与否,是本次反送中运动中争论最激烈的问题,不主张暴力的人几乎都在争论中被网络极端者当成特务。

在香港勇武派抗争日趋暴力之时,一位香港人对我说,「必须暴力,我不相信香港有人扑街时,美国与国际社会还会坐视不理。」我陈述了我对中共本质的认识,以及我对国际社会长期的观察(这些在推特上都可以查到),香港反抗者不使用暴力,是保证运动达到目标的基本手段。理由如下:

第一,世界历史上的政治力量,论暴力狠毒,只有ISIS与中共可以相比。论经验与手段,ISIS远逊于中共。与中共比暴力,根本无法相比。中共在建政以前的暴力堪称暴力之尤,现在只因穿上了西装,加上香港是国际观瞻所在,一直忍着没使用极端暴力手段。根据西藏1957年西藏拉萨事件经验,中共正在等待一个让香港勇武派失去国际社会支持的事件发生,没有时甚至可能会制造一个事件。

第二,使用暴力会失去国际社会的支持。目前,所有重要国家的表态,都明言支持香港的人和平抗争。美国国会10月16日通过《美国香港政策法案》的修正案,涉及美国与香港的双边关系。法案标题修正为:「承认香港与美国之间的双边关系,谴责中华人民共和国违背对香港人民的应尽责任,并支持在香港自由集会与和平抗议的权利。」在过去草案中的「支持在香港自由集会与抗议的权利」上增加了「和平」二字。在这一法案送交参议院审批之时,香港勇武派的暴力活动在升级。

美国众议院议长裴洛西(Nancy Pelosi)10月24日在推特特意贴出一段她的讲话视频,特别强调,非暴力抗争才是通向成功的道路。她特别介绍了甘地的非暴力原则在梵文中有两层意思,一是非暴力,二是坚持真理。而马丁路德金正是因坚持非暴力,才成功坚持了真理。佩洛希向香港人说:「你们的力量来自非暴力。非暴力才是通向成功的道路。」同一天,美国副总统彭斯在华盛顿智库威尔逊中心演讲,谈到香港问题时,持续敦促中国保持克制,也敦促香港人维持非暴力抗争的路径。

我当时用「水桶效应」的短板理论说明为甚么必须非暴力:一个水桶能够盛多少水,由最短的那块板决定。一个家庭的境况、一场运动的高度,也适用于同样原理。如果反抗者要坚持暴力,就得拥有与对方相对等或者接近的武力。如果并不拥有,期望国际社会的支持,就得看别国开出的支持条件。对美国国会及裴洛西的外交措辞直白理解就是:我们只支持你们的和平抗争,但不支持暴力反抗,由此引起的后果,我们不承担。

这些说话,可能完全被香港勇武派忽视了。泛民可能注意到这种表态,但因为一直认为「勇武派」与「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的简称,香港民主派的常用术语)不割席是反送中与送中相比较最大的进步,也期望勇武派行动能够对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加之反送中是去中心化的运动,和理非与勇武派是共存关系,沟通效率有限。在这种情况下,勇武派的暴力升级,慢慢让国际社会的态度发生变化,国际媒体开始承认反抗者有暴力行为,尽管谴责重点还是对准政府的暴力镇压。等到11月12日一香港市民被黑衣人泼汽油烧成火炬人之后,形势就此逆转,警察进入数月以来从未进入的各大学校园。虽然社交媒体上说这是中共制造的事件,好为镇压提供理由,但在港国际媒体未采用这种传言,都指是反对者。


▲2019年11月21日,香港理工大学受困的反送中学生用衣物在地面上排出SOS标志。Getty Images

香港中大围城之后的国际表态

港警进入香港各大学校区有两个高潮。第一个高潮是12日强攻香港中文大学并与学生发生激烈冲突,以警察后撤让学生离开为结束。第二个高潮是香港理工大学五天的对抗。据《南华早报》报导,香港理工大学校方已向警方通报,校内有多个实验室被盗,发现了部分危险的化学物品。加上数百个可以随时使用的燃烧瓶,学校有可能变成一座「军工厂」。警方则表示暂不介入。这「不介入」,指的是不攻入校园,不是指放弃包围学校。在此期间,中国军队上街清理道路,因便服上有「雪枫」字样,据国内媒体报导这是兰州军区专门对付新疆的反恐特种部队「天狼突击队」。北京让这支反恐部队从西北南下现身,当然意在威慑。

国际社会的表态适时来到。英国外交部发言人18日说:「英国严重关注香港校园附近来自示威者和当局双方的暴力升级。希望当局能让伤者接受妥善医疗救治、为希望离开该地区的所有人开辟秘密通道。」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莫盖里尼(Federica Mogherini)发表声明,谴责任何暴力行为都不可接受。这里的「任何暴力」当然包括抗议者的暴力。美国国务卿蓬佩奥(Mike Pompeo)发表声明,除了敦促北京保证实行一国两制。还声明:「不仅鼓励北京,也鼓励抗议者以非暴力的方式,就香港人民的愿景展开这样的政治对话。」

这些国家的表态都很明显,既规劝北京不要过度使用暴力,但也明言不支持反抗者使用暴力。

美国东亚专家早就警告香港抗议者克制

熟悉东亚事务、并一直在推动世界民主化的美国学者也对香港反对运动的激进化深表担忧。早在今年7月24日,《纽约时报》发表《探讨香港抗议策略:走向激进的风险》,该文是对史丹福大学教授戴雅门(Larry Diamond)的专访。他劝告香港青年:「不要太情绪化,稳定克制你的情绪,用头脑思考,并且有策略地思考。因为当下悬于关键一线的,是你们的自由,你们的未来。我恳请这些抗争者们深呼吸,做些反思,并且能够允许熟悉民主转型比较的学者——在香港的高校中有很多——为他们提供咨询意见。一旦北京决定动用军队,或者一些与本地安全机器相结合的手段以掌控局势,很不幸,西方社会将没有人骑马来拯救这些香港民主人士,我们没有能力也没有法律地位进行干预。」戴雅门教授的话之所以有份量,还因为他不是书斋学者,他是美国民主基金会(NED)《民主》杂志的主编。NED的使命就是在全球推广民主,他供职这家机构的刊物,当然比谁都清楚,美国对外干预的底线设在哪里。

美国智库战略暨国际研究中心(CSIS)中国研究主任裘德‧布兰切特(Jude Blanchette)对国际干预的作用看法更悲观,今年9月在接受BBC采访时他说,「北京在如何处理香港问题上会考虑多种因素,而美国的立场可能是最不重要的因素之一。」来自国际社会的压力定会提高北京直接干预香港事务的代价,但无法对北京的决策起到决定性作用。

去中心化的反抗运动确实让中共一时找不到领头人,无法实施「射人先射马」、让运动陷入群龙无首的策略,但无组织化、缺乏策略、甚至无法灵活根据双方力量调整策略以便步步推进。在暴力对抗将运动带向高风险的状态下,作为同路人的泛民也无法与勇武派沟通,最后终于出现了戴雅门先生所预测的局面,不能不说是一个比较惨痛的教训。

希望香港城市理工大学一役结束之后,香港人在愤怒与悲伤之中,认真考虑下一步怎样做,才能更好地守护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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