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中国对澳洲那灵活多变的态度,一定让澳洲政府深感困惑。
进退失据的澳洲政府与力拓公司
概言之,中国对澳洲政商两界的策略是「大棒」与「胡萝卜」并用。先借「力拓」案向他们狠狠挥了一记大棒,在热比娅访澳之行上对澳政府也毫无尊重之意。
当澳洲朝野情绪愤愤不平时,中国政府又适时地拿出了「胡萝卜」:先是将力拓案的定性降格。8月12日,在「力拓间谍案」的后续进展的消息「暂停」37天后,「非法刺探、窃取国家机密罪」变成了「侵犯商业秘密罪」与「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中国商务部更是不失时机地站出来缓颊,说「相信司法机关会做出公正判决,不会伤害中国投资环境,不会影响中澳双边经贸关系」。这一招效果明显,8月14日,谈判久而未决的兖州煤业股份有限公司收购澳洲的Felix Resources Ltd达成交易。此前,一些外媒一直在猜度,澳洲或者咽不下力拓案这口气,会以某种理由阻拦这宗交易。
更令力拓气短的是,8月17日,中钢协发布公告称,中方已经与澳洲第三大铁矿石生产商FMG公司达成半年度长协矿协议,规定FMG供应给中国的粉矿价格降价幅度为35%,块矿降价幅度为50%,比此前力拓与日本新日铁达成的价格分别降了2个百分点和6个百分点。
力拓因此有了另一重未便明说的担忧:多年以来,中国一直是力拓矿产品的最大买家。早在2008年1月,力拓就曾经公布其预测,中国将在十年内消耗掉全球一半以上的主要资源。在力拓供应的所有铁矿石、铝和铜中,中国消耗的量分别达到47%、32%和25%,成为世界镍、铜、铝、钢铁、碳和铁矿石的最大买家。只有在石油消费方面,还落后于美国,位居第二。正是基于这一市场预测,力拓认为可以「拿中国一把」,在与中国的铁矿石谈判中持强硬的谈判立场。但此刻,本公司职工被中共拘押于狱,脚下的跳板又不断被同行抽掉,过去因海运费用太贵而无法与澳矿竞争的淡水河谷也正在想方设法抢占中国市场。面对澳洲中小矿商和淡水河谷瓜分市场的威胁,过去在中国铁矿石供应上占居优势的力拓进退失据。
在中国的外交策略中,澳洲居何地位?
考察澳洲与中国的关系,澳既非中国第一外交「大国外交」中的交往目标,也非第二外交「周边外交」中的邻居,而是第三外交「资源外交」中的重要目标国之一。
近十多年以来,中国不断调整其外交方略。由于中国面临资源(煤、电、油、水,及各种矿产)全面紧张,资源外交已成为中国外交策略当中仅次于大国外交、周边外交的第三外交战略。澳洲由于资源丰富,被中国锁定为资源外交的重要国家。
自1993年中国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以来,中国就开始尝试改变原材料受控于他国的战略。中央国企在政府大量扶持下,在石油、天然气、铁矿砂、铜矿砂、木材等方面都实施「走出去」策略,大量收购并购国外资源型企业。据全球金融数据提供商统计显示,2009年初的2个月内,中国海外并购已有22起,涉及金额超过200亿美元,较去年同期上涨2%,达历史同期最高水平。2009年2月以后,又有多起海外并购,其中与澳洲有关的并购就有:湖南华菱钢铁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收购世界第四大铁矿石供货商FMG17.34%的股权,成为它的第二大股东;鞍钢入股澳洲矿企Gindalbie;中国五矿集团以13.86亿美元100%收购澳洲OZ公司主要资产的交易获得成功;吉利收购澳洲DSI公司,该公司是全球第二大自动变速器制造企业。
除了不断收购澳洲资源型企业的股份之外,中国还展开大宗购买行动。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与澳洲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8月25日于北京签署了一项创纪录的天然气供应协议,金额估计高达300亿欧元。按照此一协议,中石油每年将从位于澳洲西海岸的戈岗油气田购买225万吨液化天然气,为期20年。据澳洲政府方面表示,这项交易是中澳两国之间,迄今为止金额最高的一宗。有了这么巨大的一根胡萝卜,澳洲政府又怎可能为了力拓与中国政府翻脸?
从中国大量并购海外资源型企业之举可以看出,力拓案缘于中国政府对该公司拒绝中资收购的报复之说并非空穴来风。2008年2月,为了打破力拓与必和必拓及巴西淡水河谷公司对国际铁矿石市场的双头垄断,中铝耗资140亿美元购买了力拓9%的股份。一年后,中铝主动提出第二轮投资,计划共投入195亿美元注入力拓。然而,力拓权衡利弊之后,以向中铝支付1.95亿美元的「分手费」为代价毁约。胡士泰等华人成为这次结怨的牺牲品。
为何选择了胡士泰等华人?
这次逮捕胡士泰及刘才魁、葛民强、王勇等四名力拓公司中方雇员均为华人,很少有人就被捕者的华人身分加以分析。
澳洲在华商会领袖确实在低调处理胡士泰等被捕事件,因为商会不止力拓一家会员。于澳洲政府及力拓公司来说,不谈被捕者身分是正确的,因为担心引起这类指责:因为抓的是华人,所以与中国政府斡旋交涉未尽全力。但于中国政府来说,逮捕胡士泰等人,正是因为他们的「华人」身分使其成了「软柿子」。
中国政府称呼各国华裔为「海外华人」,而其他国家对华人的称呼不同于此,比如美国称之为「美籍华裔公民」。不要以为这只是称呼而已,其实反映的政治内涵完全不同。「海外华人」强调的是种族及种族归属,而「X籍华裔公民」强调的是享有某国权利的公民。美国一位在非政府组织NGO负责的华裔在中国曾遭遇国安部绑架,当时曾亲耳聆听了国安部的「教诲」:「不管你拥有在哪个国家的国籍,不管你是否会说中文,只要你是华人,你就归我们中国管!」
国安人员宣示的「规则」虽然不见之于中国的任何政策法律,但却是中国政府与中国人心中的潜规则。所以多年来各种被捕外籍人士少有真正的欧美国家人士,大多是拥有这些国家国籍的华人。中国政府认定,抓捕这类「假洋鬼子」,即使引发外交纠纷,也只会是「茶杯里的风波」。
胡士泰出事以后,他的身分与他的「间谍罪行」引起中国国内许多评论者的感慨,极端地评论骂胡「卖国」,至少认为他「不爱国」。《南方周末》登载了一篇〈「谍影」胡士泰〉,作者不无同情却充满误解地解读「胡士泰现象」,连著名的「囚徒困境」都被用来解说充当在华外国公司高管的华人心理,认为「胡士泰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也是那些跨国公司驻华高管时常处于两难选择中的典型代表──在职业素养和国家利益之间,他们常常充满困惑,但又不得不做出选择」,「他(指胡)很巧妙高超地利用自己的『中国智慧』去为外国公司谋取最大的利益。他无疑是一个缺乏爱国意识的最佳职业经理人」。
绝大多数中国的评论者都不由自主地认同中国政府的华人政治归属的荒谬想法:胡士泰这类人士虽然成为了外国公民,但他们还是中国人,中国的国家利益才是他们真正的国家利益,他们为其国籍所在公司服务只是履行职业经理人的责任而已。他们在加入某国国籍时的效忠宣誓,只应该被视为履行入籍手续时的程序,不需要真正遵守;因为他们是华人,所以唯一应该效忠的国家就是中国。这也正是目前不少外籍华人的困境,对许多华人来说,其千方百计定居的国家永远是他乡而非故乡,正是受这种思维左右的结果。对不少海外华人来说,摆脱共产党的统治容易,摆脱这种自愿受共产党役使的心理影响则很困难。
中国钢协与澳洲的力拓之间,其实是中共国家资本主义对自由资本主义的胜利。国家资本主义既可以集中国力经办某项业务,必要时还可以请国家权力出场约束本国竞争者行为,给外国公司以颜色。但国家资本主义能够办到的这三件事情,自由资本主义一项也办不到。对世界来说,这种以中国为代表的国家资本主义对自由资本主义市场的侵蚀并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