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界服务的老刘约好转介一位「禅师」来咨商,乍听禅师不是来论道,而是要接受辅导,还摸不准底前心里倒感新鲜。老刘后来把锅盖掀了开来,原来,他所称的禅师是一位成绩优异的国中学生,且是看着他长大的邻居友人孩子。
禅师的父亲是位治家如治军的少校,家规森严。他规定三个孩子晚上睡觉时,基于安全上的考虑,头要朝内不能朝外;鞋子除了必须摆置整齐,前沿更不准超出基线;孩子置于漱口杯内的牙刷毛要求朝上还须转同一个方向,少校早晚在浴室中检阅牙刷有如阅兵一般。他看重这些琐碎的事情,所以搞得全家气氛紧张。孩子有时候难免争吵,即在晚上也非要弄个紧急集合教训一番不可......。谈着少校的亲子教养模式,老刘频频摇头大感不解。
国二时,禅师病了。他说话居然中间都不打逗号,声调平板而快速,一长串话的内容尽是些禅言禅语,却听不明白其中意涵;另方面,孩子眼神呆滞,可以长时间直视一点不动,恍如入定的禅师。有一天,少校下班回家,见孩子眼神空洞的坐在沙发椅上,以右手食指指着天花板角落告诉他:「上面挂着许多颗人头!」
少校正拟发作叫孩子不要装神弄鬼,禅师忽然手臂转向的指着爸爸身旁的垃圾桶说:「里面也有一颗!」少校开始觉得浑身起栗,但是孩子仍用单调的音阶说:「爸,你的衣柜里也有两颗,流着血,是女的......」连续数天孩子玄天玄地的,整个人变得非常怪异,任是少校心肠铁硬,也不得不送孩子去精神科门诊治疗。
我们约定礼拜天见面。为了要跟禅师对话,我提早到了办公室并稍作安排。片刻后,禅师在妈妈和阿姨的带领下来到了办公室,一落坐,禅师的眼球便动也不动的瞅着我,我回以中年饱经沧桑却是坚定的眸光,并先发了重话:「这是我的地方,我不接受被一个高材生用不礼貌的眼神盯着!」禅师闻言,气一岔,双颊微微泛红,不知道他是被「高材生」的恭维,或是主人也一样不太礼貌的话触动,我察觉禅师正努力的维持着眼球不动。
稍一估量,主人得地利,形势居上风,我随又出手:「头低下来,眼睛闭着,等一下抬头张开眼睛的时候,眼睛要连眨两下,重复做五次。」禅师难以抗拒的搭着我的手势低头、抬头眨两下的节奏做了起来。
「好极了,就是这样!」「漂亮,这双眼睛不晓得会迷倒多少女生?」我连放均中的的赞美词,竟也赢得禅师淡淡一笑。但是禅师的笑意乍放即收,他可能突地想起自己怎会这么莫名其妙地低头、抬头眨两下。因而,略一端正身子,便当头甩出一标禅语:「§※◎€┤●┴※......」
「停下!」利用禅师换气的当儿,我出声拦止且在话中悄悄灌了水:「我对语言和文字掌握能力是高档的,曾晤谈过两千个年轻人,所以,不要说那种连我都听不懂的话。重讲一遍!」前半个钟头,借着逐渐推衍开来的话题,许多话,我折腾着禅师缓、慢、圆的重说了一遍又一遍。过程中禅师满头大汗,坐立难安,我理解他动员了大量的能源编了一些故事与我对招。眼见平素与家人的「沟通戏码」无法主控咨商关系,慢慢的,禅师反而放松了下来。
逮住此时机,我指着办公室轻钢架天花板的东边角落,问道:「那边挂着一颗人头?」禅师摇头不语。我接着问:「您座位旁垃圾桶理也有一颗?」禅师猛摇头,身体右倾的避开垃圾桶并清楚的告诉我:「没有,垃圾桶里面没有。」我不同意其说法,指着前方天花板幽幽地道:「左边挂着两颗人头、右侧天花板三颗、背后的书柜里也有......」禅师显得焦虑不安,表示不愿续谈此事。
将近中午,我起身陪同三位客人下楼,禅师刻意的走在后面轻拉我的袖口,停下步子愤愤的开扁:「靠,什么鸟少校嘛!回家也作威作福;真没种,只要我一谈人头的事,胆子就缩水了!」我一点也不惊奇,回问:「精神科的药物您怎么处理?」「偶尔当着他们的面吃,多数扔了!」禅师反觉得不可思议,掰了两年,怪得很,医师也信。
前后我们晤谈了四次,第二回开始,所有那些奇特的行为一扫而空,一个有深度的少年回来了。我们聊人生、聊价值以及亲子关系,一老一少颇感相见恨晚。
相当巧合的,禅师以基测高分登记分发县内的一所高中,而就恰好编在我女儿的隔壁班。每周五课后去载我女儿时,都会遇到禅师和他妈妈。我不知道少校在家里还阅不阅兵,倒是禅师偶会闹着我玩低头、抬头眨两下的游戏,而回过头来,却庄重地跟妈妈说:「咱家的那个军阀,辅导的时间到了!」